「…所以妳要『帶回去』的,就是前田口中說的『最初的由紀』嗎?折井。」「沒錯。」駕馭著馬車、這在早年皆是士兵們的工作,但如今換到這曾經的精英能力者手上卻毫不生疏,明顯已經有過十足的經驗,「嗯…其實我也不清楚是不是了。」

 

稚氣的外貌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折井側臉偏過頭看了下前田敦子的情況、探究的眼眸再放上渡邊,才在後者逐漸僵硬的同時返了回去,「『由紀』的情報,我是從中西那得來的…妳們也清楚、里菜手上的訊息遠超出所有人的總和,只是她的立場總會讓人懷疑拿到手裡的答案是不是幌子。」

渡邊麻友靜靜的用手摀過被繩索綁牢的手臂,這與指原手上的那條有著相同的功能,而繩索纏的不是很緊、有如被墨水畫上的契印也仍舊殘在,可麻友卻無法感受到柏木由紀的氣息。

 

她想起折井步的能力,以及出發前、大島優子說過的『妳知道的越多,只會讓我們死的越快。』這句話,思考間、麻友正習慣性的運轉能力,就感覺腦袋被一隻大手給狠狠握牢──「野呂!」「沒事,我不會傷害她。」野呂佳代待渡邊麻友回過神來,才慢慢散去凝聚起來的能量,「佐伯,妳太緊張了。」「…我不認為這玩笑很有趣。」

 

「這的確不是玩笑。」

看佐伯美香轉瞬間便直接出現在渡邊麻友身側、面色略沉的望著野呂,大堀惠的霧影緩緩顯現在馬車的後方,「應該說…妳不知道才讓我感到訝異,佐伯。」特有的糯音中平時總是透著暗藏的陷阱,可這次大堀卻沒有半分愚弄的意味,而是一臉凝重的望著渡邊看,「小麻友,妳要是聰明點,就別再用那種方式分析。」

 

 

為什麼…?

方啟的口剛想詢問,便想起幾秒前聽見的那句話語。

『柏木由紀不是高速成長,她只是『想起來了』而已──慢慢的將各種記憶給融合一體,慢慢地,轉換成新的人格。』

替野呂佳代解答的前田完全不在意人就在小小馬車上,也不在乎如遇到危險、身邊的能力者們到底會不會保護自己,在硬擠出這句話後,即是眼皮一沉的直接昏睡下去。

 

 

渡邊麻友絕不相信前田敦子會因為一時的好心,就幫野呂佳代解惑,「怎麼樣?」

 

宮澤的詢問打斷了瀰漫在馬車周邊的火藥味,來到馬車上的片山陽加抬頭望向將馬車死死守住的黑石們,輕輕搖頭:「我需要一些設備才可以診斷,不過照理說敦子的身體、」她說到一半頓了下,稍稍望了眼折井的背影,「…在前幾周的診斷下就已經確認出現身體機能衰退和器官衰竭的情況,照理說她應該早在崩潰的邊緣。在我看來她能撐到現在才倒下,還只是單純因為過度疲勞而暈厥…已經算是不可複製的奇蹟了。」

 

「身體機能衰退…?怎麼可能。」秋元才加先下意識的否認,在稍微思索過後、又是肯定的搖頭,「不管有沒有背景,在成為學院生之前都會經過考核,我看過敦子的成績,雖然馬馬虎虎勉強才達到標準、但根本就沒有妳說的這種情況,更何況…。」

 

器官的衰竭?前田敦子才加入學院幾年?縱使她──『我要來場大清洗…把那些人,那些對能力者動手的研究者,全部,殺了。』在那時、在那時,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放在眾人面前,她們卻仍被『真相』中的殘酷給奪去目光,「…她早就說過的。」

 

 

秋元才加愣愣地道,「敦子早就說過了,政府的實驗…還有她胸前的傷口。」可她們僅將憐憫化作憤怒的想找個開口宣洩,把那『真實』給放在一邊。

 

 

「……。」

本在一旁旁聽的梅田也怔了一下,是因為想起在那次夜戰前、軍官向田來訪時佐伯美香曾經安排過兩個輪椅…一個是給渡邊,另一個即是給身體虛弱的前田,「可明明幾天前看還沒怎麼樣、」心中下意識的排斥著想法,是因為在她們發現峯岸南的錄音帶後、找前田敦子算帳起到現在,那人都是一臉正常的模樣。

 

還沒說完,嘴巴就自動自發的闔上。

梅田彩佳從茫然、困惑,再化成不解,「敦子自新生進來以後…身體不都是時好時壞?為什麼我會、」為什麼會一直沒有將那人的狀況給放入眼底──「『妳知道的越多,只會讓我們死的越快。』,優子桑是這麼說的吧?」倉持明日香不輕不重的複述著大島不久前才說過的話。

 

 

本以為又是一場沒有結論的會議,本以為又會需要再多『準備』幾天才會真正進行的動作,可在優子請柏木由紀暫時別『出現』後,就馬上換了個臉,讓所有人在當下立刻做出選擇…就好像。

 

「……。」

就像是經歷過多年培育出來的默契一般,無論是能力者、黑石,皆一同將目光轉向呆滯在一旁的渡邊麻友,她的手臂上、她的契印上,還繫著折井步所給的繩索,「折井前輩。」「怎麼了?」「…這繩索,妳的能力,是為了什麼目的、要繫在我的身上?」

 

麻友輕聲地,輕聲地,詢問著。

 

她的正前方,是B院的佐伯、多田,以及K院的宮澤,明明這三位對她…對柏木由紀而言都是萬分重要的夥伴,渡邊麻友也總會被由紀給影響的、對這幾位產生出好感──可渡邊麻友發覺,自手臂上多出這繩索後,她面向面前這幾位黑石,卻是半分感情皆無。

 

 

是正常的,因為那三位對渡邊麻友已算是陌生的存在。

可也是不正常的,因為『照理說』,黑石對能力者的影響應該會殘留在後者的體內,甚至是心中──折井步的能力截斷了柏木由紀對她的『加持』,才令渡邊發現,那人留給自己的是一片空白。

 

 

不是這樣的。

 

「是怕由紀會消失嗎?畢竟能量都那麼薄了…」能聽出自己的喉嚨乾澀,發出的嗓音難聽刺耳。

 

不是這樣的。

 

「還是是為了讓被我吸收進來的能量能好好留下?」

 

不是,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不回答?」四周僅剩車輪輾壓過沿路碎石的音,刺耳,刺耳。

需要專心於控制騎獸的能力者們別開了頭,但目光留下的黑石們看上去卻是更模糊了…『啪咑、』手掌輕輕一收,麻友反射性的垂下頭,發現放在膝蓋上的手背沾了水。

水珠沿著弧度打溼了一路的表皮,隨著風的吹拂而讓人感到寒意,心跳聲、呼息聲,腦袋禁止自己胡思亂想,可長年愛思考的習慣卻總會矛盾的與自己做對,一個,一個個的,壞的想法慢慢地湧上心頭。

「前輩!」總算是承受不住負擔的麻友咆哮了出來。

 

 

「……。」持著韁繩的折井手上一緊,她黯下目光的向遠望去。

折井步從來就討厭這類的事情,可惜一切都已在發現她的能力後注定。她注定會成為大島麻衣的黑石,注定會被利用,注定要加入這惹人厭的局,注定要以這型態生存,注定要被命運繼續玩弄下去。

 

 

『堅強』的人都死了。

留下來的精英,都只是些怕死的可憐蟲,正因為過度依賴他人、過度依賴黑石,才會讓體內產生出那顆『禍源』。

 

昔日的逃避,造就出今日的果,孕出業。

 

明明一開始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呢。

自嘲的嗤笑出聲,『事到如今,又想裝什麼好人?』折井步緩緩的呼出口氣,開口回道:「能力者,其實是可以憑著多年的鍛鍊來培育…只是有的人學習快、有的人學習慢,導致無法像軍人們一樣成為戰力,也無法速成,這在早期的年代可以說是非常致命。」

 

她仿如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故事,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驅趕著馬匹,「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了『黑石』…有了曾經的能力者的附著、學習能力就會比旁人快上幾分,在察覺到了這事實後,就有人提出來了──既然『黑石』是經驗豐富的能力者才會『孕育』出來的『奇蹟』,且又並非人體的重要器官…那麼,是不是代表可以大量生產呢?」

 

所以,人體實驗就這麼簡單的出來了。

 

 

見著兩側的暗衛不時離開隊伍的驅趕聞聲而來的低等異化獸,偶爾、才是遠距離攻擊的梅田出手幫忙,當前離城市還不遠、低等異化獸大多都被定期巡邏的士兵打掃,或是被領了任務的學院生組隊抹殺,還算是安全地帶,「可惜他們忽略了一點,也許也是沒放在心底的刻意遺忘。」

 

折井仰頭看看天色,若可以,她其實是希望能馬上抵達後城…或者是直接追上第一批先行離開的大部隊,「不管是身經百戰的能力者,還是優異的承襲者,一旦在承襲者身上成功『附著』了黑石,那兩人腦中就會瘋狂的竄出殺死對方的慾望。」

 

說著,故意在中間停頓,果不其然聽見了她們的回答:「就像…那天玲奈和、松原那樣?」「沒錯。」松井玲奈與松原夏海毫無理智的廝殺早就傳遍了學生會的所有人耳中,為此、還導致松井珠理奈失去了一隻眼,需要那孩子來『提供』…

 

 

想到此,折井步即是感覺到心口的抽痛。

擺手拒絕了暗衛的接替,「…折井前輩。」「我沒事,只是更換身體的副作用罷了。」聽了折井步的話,陽加左看看敦子、麻友,右看看被移到邊角處的指原,無奈下還是對才加打了個手勢、讓後者重新編排一下陣行,好填補因自己留在車上而空出來的缺口。

 

 

眼角發現了不知何時跑出來的板野,她的霧影沒待在矢神久美的身邊,而是坐在了棚頂上,如生怕別人遺忘了她的存在般,穿著軍靴的兩腳在棚側一晃晃的擺動,「後面的事情妳們大概也能猜出來。」折井等眾人都吸收了這些『常識』,才聳肩續道,「如果說『有意識』的黑石會與還活著的本人、或是『擁有同樣意識體』的人互相殘殺的話…那就製作出一個完全沒有想法的武器吧。」

「──成神計畫。」大堀一字字的吐出簡短幾音,眼睛也同著一起細了起來,「不過,妳還是有沒說到的部分…折井。」她敲了個響指、坐在折井左側的暗衛立即奪過了馬車的曳繩,「如果說對象是早期的柏木…我信,可是到後期的柏木卻是已經超出那些人可承受的範圍了呢。」大堀惠隨手在空中一抓,馬車左前方不遠處的犬型異化獸還沒與上前迎擊的暗衛碰觸,腦袋便被黑霧給扭了下來,「他們到底在『那具空殼』裡面養了什麼?」

 

 

「到底又是為什麼,他們會一次次的放過柏木,讓她越來越『人性化』的墮落?」

不單是大堀,同為K院的野呂佳代也迎了上來,前者的黑石是暗衛的總隊長駒谷、後者的黑石是K院的裏隊長戶島,兩人的共通點、即是在30多年前,有一起私下調查這類不光明的事情──「…正因為失敗了。」

 

總是不願正面同她們對話的折井直到被奪走了曳繩,才回過身來。

 

 

「就算是故障也好、就算是有缺陷也沒關係,只要『她』能夠成功運作就沒問題──天真、太天真了,縱使是善於布局的人也會有疏漏的一天,不管是麻衣、咪醬、CinDy還是他們,都錯算了一步,都錯算了那一步。」

 

笑著、笑著,可笑的、可嘆的、可惜的──可悲的,她穩著重心的站起身,慢慢地來到渡邊麻友身前,蹲下,「我所知道的答案,是從各個罪人身上得來的,所以方才也說過…『我自己也不清楚,要帶回去的是不是那個由紀』。」

稚嫩的面孔搭配著異常成熟的表情,是實驗的禁忌,「吶,麻友醬,妳聽過『煉蠱』嗎?」

 

「…是指將不同種類的多隻毒蟲放在罐中,讓它互相咬殺吞食,直到剩下最強的那隻?」「對。」折井步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柔和的弧度上卻沒有溫度,更無透入眼底,「在我們那個時代、越是弱小的人,在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越是會做出瘋狂的事情…他們又怎能算漏了這點。」

 

 

怎能、怎允許,算漏這點──折井步輕緩的托起了渡邊麻友的手臂,「…、」周邊的黑石們全被折井的能力給『鎖』住,動彈不得,而渡邊麻友發現自己也沒法行動。

 

整身被殺意給包覆於其中,無數年的、無數年的累積,折井步身上的煞氣比戰鬥型能力者的才加等人還要重,這種感覺、渡邊麻友只有經歷過一次,「敦子說得很正確,『柏木由紀不是高速成長,她只是『想起來了』而已。』,在各個『意識』爭搶著同一軀殼的時候,本應該化作為潛意識的『她』,也醒了。」在大島優子身上,經歷過一次。

 

感覺到手臂上的刺疼、在火熱的灼傷燒過皮膚表層的同時,那條繩索也失去了作用。

被『真實』的能量體給替換了過去,「無情、適者生存,甚至是以完成任務與達成目的為優先──不管是使用哪種手段。單看浦野和藤江為了『贖罪』,可以不在乎一切的經歷無數次的轉生,就可以猜出前城的殘酷遠不是妳我想像中的那般簡單,從那裡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還狠,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比物質的效果還要好上萬分的,要不是見契印還在手臂上、渡邊麻友差點認為柏木由紀已經徹底消失,「折、井前輩…」她艱難的喚著面前這人,可折井步就像是被開啟了什麼開關,前些日子怎麼也不開口的她,此時卻給人一種…要是不一口氣說完,可能今後再也沒有機會了的感覺──就與剛才的前田敦子一樣,「渡邊麻友,聽好了,接下來的話我只能說一次。」

 

折井步沒有放開她,她的神情多了難堪、多了哀傷,就像是用著懇求般的口吻,彷如累積在體內的壓力即將潰堤,「因為太久、太久了,無論是浦野、還是他們,都忘記了。」

渡邊麻友可以感受到手腕被死死的一收,都感覺骨頭要裂了開來,「因為再三轉生而慢慢軟化的浦野,因為時間太久而不被重視的記載…『為了守護人民而戰』是前城的信仰,可當所信仰之物消失,會失控的。」

 

「───、」

渡邊麻友眼瞳一縮,她的眼眸中倒映著折井的身影,「、…」片山陽加右手狠狠的將那人的左手固定在緣側,而手腕處、則是被梅田彩佳的鞭子死死的扣著,「浦野忘記了當初她的執著有多麼瘋狂,她因為藤江的自殺而軟弱,她開始恐懼孤單,因此她沒有按照一開始計畫好的那樣,讓『柏木由紀』成為沒有思想的武器。」

 

折井步的左方太陽穴有著明顯的傷口,自傷口處溢出的豔紅沾上了頸肩,可那人卻沒有理會,「她的不捨,和那些人認為有弱點才好控制的心態,讓逐漸融合松岡由紀記憶的柏木學習到了人性,戰友、夥伴、甚至是近於親人般的存在…被迫佔據主位的柏木,終究還是影響到了松岡。」

左手中指指甲的縫隙中,還殘著自己的血肉,只差那麼一點、只差那麼一些,要不是片山陽加本來就離的近,且因為折井的靠近而警戒著,想必面前這位前輩早就死於自己的攻擊下。

 

 

「他們一次次的奪走了她的信仰,在『她們』為了生存而自相殘殺的時候,慢慢地,奪走了她的信仰──明明『她』的時間還停留在前城那裡啊!」

到最後,幾乎是趨近於憤怒的嘶吼,「因為他們的愚昧,讓『潘朵拉的盒子』打開了!」

 

 

刺耳的喊聲,穿透過了空氣導向遠方。

 

世間的音如被斬斷的陷入寂靜,折井的喘息、騎獸的前行,特意強化過的馬車滾輪沿途碾碎無數石子仍不殘痕跡,就像當這被風沙打磨過的頑石為無物一般,「…CinDy,妳怎能保證她手中捉住的、是希望呢…。」

曾經的精英,如今似個孩子般的放聲哭泣。

死握在渡邊手腕上的手,那能力的存在,折井步的生存意義──彷彿只為的是避免魔盒再次開啟。

 

聽著這話,聽著這話,渡邊麻友腦袋鬧哄哄的亂成一團。

她愣愣地側過頭,望向有著同樣表情的黑石──佐伯美香。

 

耳邊僅有一句話。

 

『我只是有點擔心。如果當她所重視的人…離開了。』

美香,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當年只有一人懂她,而那人已經逝去。

僅存於回憶裡。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ilverspoor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