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比預計時間還要再提早幾分醒來,為了避免又躺回床上、在清醒時純那便直接取過眼鏡戴上。今天不需要晨跑,不過隨著なな劇本的排演快到尾端、純那還是打算多空出一些時間用來揣摩克莉絲汀的心境──『謝謝呢~純那ちゃん!』想起昨天那份擁抱,離開對方懷中時、なな臉上已經恢復到往常的模樣,『托妳的福,好多了呢~』是正常的なな,少了魅影的影響、回歸那人臉上的笑容總是令人安心,『那就好,我們回去吧?』『嗯!』
 嚥下腹的內文沒有說出,純那不清楚對方是否需要,也不清楚是否適合,而在她做出選擇前,那人已經側過身,等著和她一起進門。

 想到那人、運轉開來的大腦順著念頭看向對床,「…なな?」只不過本該待在床上的人卻不見身影。想到一種可能,純那先到衛浴室做完簡單的梳洗後,披著外套的離開寢室──「果然在這裡呢…早上好,なな。」「啊、純那ちゃん~早安!」經過交誼廳、來到共用的廚房,沒意外在內頭發現發呆中的室友。

 排演期間、なな多少都會趁空檔做些糕點請大家享用,不過幾乎都在晚餐後、畢竟早上還要準備早點,「今天好早呢。」慢步來到なな身邊,看了眼已經在運轉的烤爐、以及桌面上收拾的差不多的材料,她側過頭看向那人、面色正常,精神似乎也不錯,「醒來後有點睡不著,就乾脆起來做點心了…啊、純那ちゃん~嘴巴張開~啊~」「啊~姆、嗯…好吃。」
 乖乖張開嘴讓對方餵食,恰巧方好入口的大小,口感偏棉,適當的甜味醒神、又不會過膩,似乎是剛出爐不久,上方還帶點溫度,「這是瑪芬?」「正確~」
 哼著歌的なな將小包裝的瑪芬裝到香蕉圖案的提袋中,邊說:「最近B班的大家幫了不少忙,所以想說做點點心謝謝大家,切小塊的話不管是課間還是午餐時間吃都方便呢。」而且瑪芬也不太會掉碎屑。
 「真的是幫了大忙呢。」聽到なな這麼說,純那也跟著笑了起來。

 因為不是本科,所以劇本中的布景演出等設定多少有無法確定的地方,為此なな跑了好幾趟B班請教不足之處,畢竟這些A班的她們很難提供意見,不過…
 純那看向烤爐,「這些是…?」「今天自主練的點心呦~」「數量看上去很多呢。」雖然多少有猜到,不過なな今天製作的量看上去比往常還要足…?
 看出她的疑惑,なな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眉頭,「啊…其實因為做得太順手,所以一不小心就做過頭、」她苦哈哈的笑著,「上一批先放涼了、出門之前會收冰箱,等大家回來再一起吃吧~」「哈…なな,凡事都要適度呦?雖然自主練也會消耗熱量,但再吃下去總感覺接下來的春假都要在減肥中度過了呢。」純那突然有些頭疼的揉著太陽穴。
 「沒問題的!到時候我也會幫純那ちゃん的忙的!」「不要以我體重會增加為前提!況且如果真的變胖了,那也是なな的緣故吧!」「啊哈哈,您所言甚是~」「真是的…」這種時候就會羨慕なな是那種比較不容易變胖的體質,明明她本人就是罪魁禍首。

 無奈的靠在水槽邊看著なな忙碌、一下子清洗塑膠盒一下子準備吸油的紙巾,在大盤中鋪上兩張後將旁邊籃內B班的點心一一放入,然後把點綴用的糖粉灑上,雪花散落在香氣撲鼻的小方塊表層,看上去又更可口了些。
 發現她的目光,なな眨眨眼、又捉了一顆遞到她的面前:「純那ちゃん還要再一個嗎?」「不了…なな吃吧。」見禍首一臉無害,純那又嘆一口,「有需要幫忙嗎?」早餐,看樣子是要在點心裝袋之後才會開始弄呢。
 「嗯?嗯~~~」なな把手中的小點心扔入口中咬了咬、邊歪頭想,待嚥下後才道:「啊、那~純那ちゃん能幫我灑糖粉嗎?好了之後放到這些塑膠袋裡面。」從旁取出五枚印有香蕉圖案的包裝袋,放在點心邊,「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先準備早餐!」謝謝~
 看那人開心地彎起眉眼,「…我知道了。」總算放棄沉澱思緒揣摩角色的純那接過糖粉的篩網、幻化成加害者的她在主謀輕快的鼻歌中,開始了她的大業。



 放學後的教室、大部分的A班學生早已離開,室內僅剩下幾道人影。

 「大家辛苦了~今天的點心是香蕉瑪芬呦~」
 趁著休息期間、なな將今早造的業給拿了出來,從大容量的紙袋中取出裝有點心的盒子、放在課桌桌面,聽見她的喊話,三三兩兩坐在位置上、討論著剛才排演內容的眾人循聲走了過來,「哇啊~今天的味道也好香~」比起自己、總是讓他人先挑的露崎まひる,仍是先轉頭問身旁的愛城華恋,「華恋ちゃん,妳要哪一個?」
 神楽ひかり因為缺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課、成績不太理想,被老師抓去強制輔導的原故,從當前時間來看估計是趕不上練習。

 「嗯~我看我看~?」華恋興奮的探頭看往籃內,「哦哦!今天感覺有點…大小不齊?不過、好像很好吃~」如華恋所說,今天的香蕉瑪芬大小有些參差不齊,以なな而言算是挺難得的,不過,縱使出爐後放上了好一段時間,仍舊香氣撲鼻。
 「說的沒錯。哪怕是尺寸小一點、美味也絲毫不會改變…這就是大場さん做的點心…。」慢一步來到桌前的天堂真矢對なな的手藝評價向來都很高,見她從容的自其中順順地取出一份捧在手裡,身側的西條クロディーヌ忍不住開口吐槽:「妳話是這麼說,不也拿了最大的一個嗎…」說著,也逕自取了一份出來。

 不愧是天堂さん和西條さん,只是短短的幾秒間就能看出哪一份點心的個頭最大,心中暗暗的點頭、還沒感慨完畢,就聽耳邊響起那人的聲音,「來,純那ちゃん也請用~」回頭,見なな手上端著另一盒點心,純那笑著向對方道謝:「謝謝、なな,不過從到剛剛為止還是魅影的人手上拿到瑪芬,感覺還真是有點怪呢。」對於她的話,なな有趣的笑著:「要是在劇裡也有這樣的橋段的話就好了呢。」

 熱衷於寫劇本的なな,身邊事物看的越多、越廣,筆下的描述就越為豐富、人物性格也更加生動飽滿,雖說如此,在不經意的途中、這類令人感到小意外的調皮性格偶爾會悄悄地跑出來,例如之前讓扮演魅影的華恋嘗試將『香蕉』加入台詞,或是像現在這般說著『要是能有魅影給克莉絲汀瑪芬的橋段就好了』、的,這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話語。

 不過說到劇本、「姑且不說瑪芬…なな的劇本風格很現代呢。」「啊咧、是這樣嗎?」一聊到劇本,不出所料、順利勾起天堂さん和西條さん的興趣,早天堂さん一步開口的西條さん道:「我說的是故事的展開方式哦?」
 只要談論到有關於演劇的事情、那色淺緋總是格外亮眼,「なな妳的台詞風格有精心設計過,所以還是很有古典風…不過有把『起』做簡短處理,且著墨側重於角色們心境該如何『轉』的那個部分了,對吧?」聽見她這麼說、其他幾人也不由得緩下手上進食的速度,「因此,在觀眾能順利地把自己代入到劇情裡的基礎上,也使人在觀賞期間能夠更容易理解故事內容了呢。」
 「確實呢。往好的方向來看,在對劇本的深度做出了取捨的同時,也增添了可看性。」「嗯。這個劇本,我也覺得越來越有趣了!」對於西條さん這話、天堂さん認可的點頭,右側的露崎さん也跟著附和。得到稱讚的なな謙虛地兩手合著指、看上去很是高興的樣子,「這也是多虧大家提出了很多建議呢~」
 「那~我就提出更多更多的建議囉!那個…那個…啊、對了!」
 站在なな旁邊、純那小口小口的咬著香蕉瑪芬,感受著柔順的甜味被嚥入腹中,稍早由排練帶來的疲憊慢慢地舒緩了過來。「魅影和克莉絲汀初次相遇的那幕!我覺得再更加的哇~~的一下過來…唔~該怎麼說好呢、」耳聽華恋興奮的替なな出主意,卻無法把自己的想法表示清楚,而讓露崎さん猶豫的接口:「是說想要更有緊迫感嗎?」「對!因為是有『孤獨』這個共通點的兩個人,所以靜靜地被彼此互相吸引的感覺不是挺好的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確實這裡、可能讓兩個人說太多話了呢。」
 なな若有所思的點頭回應。被華恋這麼一說,的確、依照魅影和克莉絲汀的性格,在互有好感、可克莉絲汀卻不知魅影就是音樂天使的情況下,初次見面時、的確不像是會主動和對方交談起來的人,而更適合慢慢地試探與戒備…「雖然要通過まひる的翻譯,不過以華恋而言這建議挺不錯的嘛。」看著被西條さん戳了之後、帶著自信的笑容搖頭說『ノンノンだよ。』的華恋,不得不承認,愛城華恋在演示上確實有著獨特的天賦,於直覺上意外的很是敏銳。

 明明眼前是華恋被搶先一步說出『舞台少女每天都在進化』,以及なな笑著提議讓華恋考慮看看新的台詞的、日常而暖心互動,可偏偏純那不意被和這景象相斥的、天堂さん低吟的認真面容給引去注意力,那像是在躊躇、彷彿是不清楚該不該介入對話之中的模樣,「……。」
 查覺到純那轉頭望向自己的天堂さん、先是挑眉的擺出訝異的表情,這才緩緩地把目光重新放在なな的身上,片刻:「……話說回來,大場さん。」

 隨著那人詢問的聲音、以及擺動的手勢,那方的談天被中斷,待なな的目光與天堂さん對上,後者微蹙眉頭地穩聲問道:「故事的結尾大約何時能寫好呢?」「啊…」沒能掩飾的為難表情,なな一瞬間別過頭的移開視線、而後又像是查覺到不妥地,又把焦點放回天堂さん身上,「我會想辦法、盡可能在明天內完成!非常抱歉讓大家久等了呢。」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日益精進自我的舞台少女、又怎可能錯過,聽華恋擔心的問:「ばなな、妳在猶豫嗎?」沒能掩去的迷惘寫在なな臉上,見那人嘴邊僅剩複雜的弧度,「…嗯。雖然只差終幕,只不過還沒想出該用怎樣的台詞來表達魅影心境。」

 『……。』
 明明なな老實的向大家說出自己的困難之處,可望著那人、純那仍舊感覺到一絲違和,不過、比起總偷偷藏起心思的過去那段時光,會把問題點說出來的なな,不得不說已算是有極大的進步了。

 「心境、呢。」「心境…心境…嗯~~!再具體說說的話,也許就能給出更多意見喔!」
 「嗯、謝謝妳華恋ちゃん…。」對於她的需求、認真的思考地西條さん和華恋,默不作聲可同樣陷入沉思的天堂さん,「……啊、對了!天堂さん有去過歌劇院對吧?說不定能讓ばななちゃん參考,能告訴我們那裡是怎麼樣的氛圍嗎?」以及試圖從另一方面提供靈感的露崎さん。
 被關鍵字點燃熱情的西條さん快速的搶拍,「請給我等一下まひる!歌劇院的話當然是問我才對吧?!」「耶耶…!?」除了露崎さん、連なな和純那也被她突然上調的音量給嚇了一跳,「在藝術之都巴黎燦爛輝煌的歌劇院──加尼葉歌劇院!有著可說是學院派藝術風格代名詞的華麗外觀,內有以金色和紅色為基調的豪華內飾。以及──為了在這樣頂級的劇場中飾演而被塑造出來的、世界頂級的舞台藝術!」「布雜…?雖然不太明白,不過感覺好帥的樣子!」

 『是新巴洛克式建築,也可稱為布雜派藝術,一種混合型的建築藝術形式,主要流行於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特點是參考了古代羅馬、希臘的建築風格,強調了建築的宏偉、對稱與秩序性,大多用在大型的紀念建築上,也是學院派的新古典主義建築的晚期流派。』聽到關鍵字、腦內自動搜索以前看過的書籍,調閱出相關的說明文。不過大概說出來華恋會更昏頭,純那想想還是把解釋的念頭又收了回去。

 據西條さん所言,雖然一流的芭蕾舞與世界級的音樂會也會在歌劇院舉辦,但因為是歌劇院、所以對待歌劇更是專業,就如後面天堂さん補充的,是將音樂、演劇、舞蹈、美術等等一切都包容在內的綜合藝術,在那裡,可說是為了歌劇的演出而特化的地方。

 「歌劇因為有著很悠長的歷史,所以經常會被認為形式非常保守…可實際上、在這裡不斷的誕生了許多革新的表現形式和發明,給文化、不對,應該說是給文明帶來了各式各樣的影響。」天堂さん將整理過後的想法逐字道出,隨著她的解釋,包含純那在內也於不知不覺間聽入迷,「儘管有時會有破壞了傳統的事情發生,但這也是為了能讓歌劇這一種表現形式順應時代保留至今的手段。」
 「說的不錯呢、天堂真矢!」對這翻話頗有共鳴的西條さん勾起嘴角,「沒錯,所謂的改變和守舊是共依存的。我們不也曾為了重要的、無法拱手相讓的事物而委曲求全嗎?正因如此歌劇才不會消失,而世人直到此刻也仍舊被歌劇院給持續地吸引著!」
 說著,她看向なな:「將此舞台化的『歌劇魅影』也是如此、才會讓人傳唱至現在…對吧?」
 「改變、和守舊是共依存的呀。聽到了很不錯的話吶~」重複著西條さん方才說的話,なな露出笑容,她朝著解說的兩人道謝:「我會將這樣的歌劇院知識也活用進去,好好把結尾寫出來的!」「ばなな,我支持妳哦~!」「嗯,謝謝妳~華恋ちゃん。」邊精神地向華恋擺擺手。

 『看上去』是打起精神了、呢。
 「……。」純那望著那人,細細的呼出口氣。


 為了不浪費時間,在今天的排練結束後、なな早一步的回宿舍了。
 雖然特地錯開時間,讓なな能獨自一人好好的思考劇本後續,可心中的不安還是沒有放下,尤其是在看過なな那熟悉的笑容之後。
 慢慢走出校門,外頭僅剩幾道同樣晚歸的學生身影。迎向春天的夕陽降的稍微晚了些,身上套著薄外套,捉著書包走在路上,純那忍不住發出一道嘆息。
 『なな、好像還沒有想好結尾的樣子,沒問題吧…』身為同寢室的室友、又是長時間處在彼此身旁的人,純那又怎麼可能看不出、なな最後表現在外的,情緒的真實性呢?

 想盡可能的幫上忙,卻也不希望造成對方的負擔,矛盾的念頭讓純那只能站在旁側、擅自的焦慮著,『なな說過希望能在這兩周內交出,時間上來的及嗎…?』
 昨天說好的期限,純那不清楚那是劇本真的只差一些就能收尾,還是なな她對自己施加的壓力、用途是鞭策自己,看剛才的狀態、還有早上做點心時的失常,至少能肯定那人確實是陷入瓶頸,只是無法確定是哪方面──「純那ちゃん~。」後方傳來的靠近的腳步聲,隨著耳熟的聲音打斷思緒,看著來者純那意外的睜大了眼,「露崎さん?」

 來到停下腳步的純那身邊,露崎まひる與她並肩,「要一起回宿舍嗎?」「華恋她們怎麼了嗎?」如果純那記得沒錯,神楽さん應該差不多要回教室了。剛剛看華恋又沒有想要留下來自主練的意思,純那還以為她們三人會一起回宿舍。
 「好像還在聊關於歌劇的話題。」露崎まひる無奈的笑著。看來不只是華恋,連神楽さん也對方才的話題很感興趣,兩人合力把天堂さん和西條さん給留了下來樣子。
 單是想像著那個畫面,就感覺太陽穴有些發疼的,聽露崎さん用著擔憂的語氣問著:「比起這個…ばななちゃん,沒問題嗎?」「…露崎さん也這麼認為?」

 望著她認真的表情,露崎まひる的表情也稍稍暗了下來,「嗯。也不只有我一人這麼想,我覺得大家都很擔心她才對。」一同走在返回的路上,露崎さん回憶著當時なな的話,邊說著:「雖然ばななちゃん說、她還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用台詞來傳達魅影的心情…」許是想起なな的劇本,露崎さん露出欣賞而感慨的微笑,「但在其他橋段,她寫的台詞很好的掌握到了魅影的心呢。」
 「是呢…。」被露崎さん這麼一說,純那不由得點頭表示贊同。
 正因為なな筆下的故事、其中的人物,都是如此的附有魅力色彩,才會讓她們隨著劇本中劇情的深入而著迷。純那還是無法忘記、在第一次翻閱なな的腳本時,心中念頭的湧動、以及體內翻騰的熱血,恨不得立即站上舞台,反覆無數次的演練。

 不過──『沒事沒事~很快就好了,吶?』對於純那所發出的、那人曾聽過的類似疑問,從而反射性做出『標準對應』的なな。正如她清楚她一般、對方也是一樣,明知純那能輕易看出她的『對演』,卻仍在不自覺中行動。
 那是下意識想保護著什麼,又或者該說是想隱藏起什麼的條件反射,「…也許,是在煩惱一些無法和我們說的難言之隱也不一定。」「無法和我們說的事情?」望著露崎さん滿臉疑惑,純那想起剛才在教室間的情景,站在她們之間的她,對於華恋的詢問、乖乖承認的なな,以及在眾人替她想辦法時,那人臉上的表情變化──「……回到宿舍後我會試著和她談一下的。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向著替なな擔心的露崎さん應承著,輕輕放在胸前的手,能感受到布料底下的胸口在隱隱作疼。



 一奶球二方糖,落入杯中輕輕攪拌,朝始終注視著自己的露崎さん點頭,純那端著兩杯咖啡慢慢地走回房間。放輕的腳步、放緩的開門,避免打擾到那人的、純那盡可能無聲地把門闔上,「『即使如此,也無法在一起。』……嗯~台詞是不是有點太普通了啊…。」端坐在桌前的なな將重量靠向椅背,歪頭低吟。

 若談到周五的小確幸、大概就是作業不需要明天交,因此不用當天趕完了吧?

 望著なな挺直的背姿,純那上前幾步來到那人桌邊,「なな。我泡了咖啡,要喝嗎?」「啊、要喝~」看見她的到來、なな一掃臉上的煩惱,露出開心地笑。
 「來。」「謝謝~」小心翼翼地遞給對方、避免濺到桌面,見那人用雙手暖暖的捧過杯子,杯口湊近鼻尖、在嗅到內頭含有淡淡的甜份後,眼睛滿足的細起,「因為很熱,所以要小心不要燙到舌頭了哦。」孩子氣的舉止使純那忍不住開口叮囑。
 聽到這話,那人開心的用鼻音單聲回應,笑嘻嘻地說:「我吹吹之後再喝~」「呼呼、又不是小孩子。」「嗯!」可愛的用詞讓純那笑出聲來,她緩下雙頰的靠在なな桌邊,自己也端起她的馬克杯。
 「……純那ちゃん,謝謝呢。」「謝什麼?」「各種事情!」
 「、……。」停下手上動作,純那看向なな。

 本就在思考該怎麼切入話題、回宿舍後便一直在腦內摹擬場景,可當なな主動開口時,純那還是沒能馬上接話。面著那自然的音色,淺淺的笑容,被那色湖綠望透一般,聽對方精神的說著:「不過,已經沒問題了呦!」
 純那下放杯口,「想出來了?終幕。」「嗯!已經全~部都想好了,所以不用擔心哦!」看似自然,卻帶有違和感地,還不等純那內心將感受反饋給大腦,就看なな眉頭無奈地落下,「的、這樣說的話,純那ちゃん肯定一眼就看穿我是在說謊了呢。」

 不再勉強自己,僅在兩人獨處時會被那人放出來的、關在深處地孩子,「…願意和我說說嗎?」強迫自己壓下心頭的浮躁,面對なな的求援、純那不希望自己的大腦被其他想法佔據,那只會干擾她的判斷──「啊哈哈,不用這麼嚴肅啦。」看她認真的把杯子放下,なな苦笑的擺擺手,想讓她放鬆點。

 靠坐在椅上、端著馬克杯的兩手放在大腿處,なな順著眉尖地仰頭,柔起的面色看上去成熟許多:「雖然我以為總有辦法可以自行解決,但現在看來果然還是需要純那ちゃん的幫忙。」所以、「可以和妳談談嗎?」「當然可以了!」
 以為該是由她來打開話題、實際上卻是對方首先伸出手來,那是種被信賴、依賴的感受,這讓純那沒能掩飾自身的喜悅,「雖然沒有顯示其姿態,但魅影因幫助並引導著克莉絲汀,所以被稱為音樂天使。」純那將杯子放在なな桌上,認真的望著她,「因此,現在的我想成為なな的音樂天使!」
 聽了她的話,なな有趣的笑起來,「這樣的話、純那ちゃん是魅影,然後我是克莉絲汀?扮演的角色顛倒了呢~」「只要能讓なな的劇本完成,不管是立場也好角色也好,我都會翻轉過來給妳看的!」看她滿是鬥志的握拳在空中舞了舞,なな雙手合著指的放在胸前,笑道:「純那ちゃん、好可靠~!」她歪過腦袋、稍微收緩了嘴邊的弧度,「那麼、能請妳看看嗎?我寫的,『歌劇魅影』的終幕。」
 「妳寫的、終幕?」輕而穩的音掃過浮躁的念頭、讓純那一瞬間冷靜下來,一時間沒能理解なな的意思,純那不解的詢問:「……怎麼回事?」「其實呢、結尾已經寫好了呢。」なな反手將沒有動過的咖啡放在純那的淺藍色馬克杯旁,右手順勢蓋在攤開的筆記本上,「不過,沒有給大家看的勇氣…。」

 「意思是…」已經寫好結尾,但是沒有給其他人看的勇氣…?問題剛浮現在腦海、馬上被純那自己給強制打消,現在比起弄清なな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嗯,好的,先讓我拜讀一下吧。」「嗯,拜託了!」
 鄭重地從なな手中接過劇本,純那來到自己的座位上,深吸一口氣後,翻開。


 『歌劇魅影』,為二十世紀法國作家卡斯頓‧勒胡所著。以十九世紀末巴黎加尼葉歌劇院做為場景、敘述一位平庸的少女克莉絲汀‧黛也,受到住在劇院裡的音樂天使指導與幫助,成為劇院首席的奇遇──相較於勒胡的原著、並沒有交代魅影的出身,由喬伊‧舒馬霍主導的電影中則替魅影添加了背景。
 劇情中描述魅影從小臉部畸形、被馬戲團用來展示,自幼受盡他人嘲笑一事、是魅影心中最為脆弱的瘡疤,為了躲避世人的眼光,他隱匿在歌劇院地下,過著久居黑暗的離群生活,進而導致性格扭曲。
 直到他遇上了克莉絲汀──曾有評論家表示,若勒胡筆下受到歧視的魅影最終得到了克莉絲汀的愛情,那麼讀者便不會對魅影產生遺憾,這擁有不堪人生的存在也不會如此刻骨銘心。

 因主演的演員與觀眾層的身分,在なな的劇本中、並沒有對魅影的背景做出過多介紹,而僅是用幾筆描述來讓人記在心中,例如、在瞧見旁人的嗤笑時,他會不自覺的握緊雙拳;例如、在寒冷的雨夜時,他會痛苦的用手掩過覆著面具的半臉,雖僅有幾幕,可他的舉止仍能帶給人無盡的想像與猜測。

 然而無論是歌劇、電影或原著哪一種版本,克莉絲汀的選擇總是偏向勞爾。當魅影在意識到『愛』之後,便會獨自抱著孤寂與遺憾遠去。
 本該是互相理解、愛慕,靈魂相互共鳴,『克莉絲汀,我將要奪走妳。』可當克莉絲汀靈魂的嚮往與現實的愛情產生衝突時,本就繃緊的心神瞬間斷裂,越是希冀、越是傷人,魅影的聲音嘶啞、迫人,有如負傷的獅子般朝著他畢生所愛發出咆哮,『帶到這座任誰都感到恐懼,連靠近都無法做到的歌劇院地下…』

 可那模樣、那眸中倒影,是確實的映著克莉絲汀的影子嗎?
 吶、魅影,『在這黑暗之中,總有一天妳也會理解我吧。我深愛著妳的理由,以及我的孤獨……!』面對著魅影的脅迫、那人的悲痛與憤怒,捉疼在她雙臂上的手正隱隱顫抖。
 可這般的魅影,在克莉絲汀眼中就像是懼怕著失去生命中唯一燈火的可悲存在,『你的愛、真的是你口中所講的『愛』嗎?魅影。』『、…那是當然的!』

 啊啊…魅影,魅影。
 不願被否定,不願被質疑,那人側半的面龐因為情緒的強烈起伏而扭曲、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她的言行都染上偏執,他的性情暴戾、孤僻,手段更是令克莉絲汀感到害怕,誰都說他是駐紮在歌劇院的怪物、幽靈,但在克莉絲汀看來,那不過是一位雖帶有缺陷、卻擁有動人歌聲與豐沛感情的普通男子而已──為了她的離去而發狂、直至現在都無法看清『愛』的,魅影啊。

 隨著那次次嘶啞的吼音,總算是傳透了她的,望向那抹在黑暗中仍耀眼奪目的湖綠,感受著體內心臟的抽痛、克莉絲汀朝著魅影伸出手…「………。」細細的撫過なな精心刻化下的點點筆跡,鼻頭一酸、彷彿有著什麼哽在喉間,讓她差點說不出話來。

 「這個……不是很好嗎!」輕吸一口氣、把想哭泣的衝動給吞下,因克莉絲汀的碰觸、她的擁抱、被那份熱度給救贖,認知道他的『愛』是多麼的片面、又是多麼的自我中心,因為克莉絲汀的碰觸,第一次意識到對方的、魅影,『克莉絲汀…。』飽含著多面而複雜的呢喃,扭曲的面容在她的輕撫下慢慢解開,魅影單手蓋過她的。
 『…我愛妳。』

 向來總是微微仰著下顎的自傲、在面對她時總算垂下頭來,那聲是對她的歉意、是對她後知後覺體會到的摯情,看見這般的他,對上那色眼睛,也許這才是克莉絲汀第一次見到『魅影』…見到專屬於她的音樂天使,那能夠撼動她靈魂的心。


 「這樣描寫的話、即使讓魅影和克莉絲汀就這麼互相結合,都毫無違和感啊。」詳讀著劇本中的字句,難以將目光移開,那是種想將全文重新熟讀的衝動,那是種想趕緊拿到眾人面前分享的心情,那是、「唉、純那ちゃん,妳哭了嗎?」被她的泣音給傳染,なな也紅了眼眶,在被她的情緒變化嚇一跳的同時慌張地站了起來。
 「這樣的結尾無論是誰看了都會…、」調整呼息,純那看向なな,「沒想到居然能把幽靈的孤獨和對舞台的愛給表現得這麼淋漓盡致呢。」感嘆地道。

 「謝謝。」
 聽到她簡短的感想、稍微安心的なな也露出笑容,「我在寫的時候也不小心哭出來了呢。………不過、嗯…」說到後來、稍微猶豫的沉聲,なな慢慢地走到純那身邊、在她的床緣坐下,「我好像、過分把自己的感受給代入進去了。」她低頭、看著攤放在腿上的兩手,「魅影的心情…我很明白。正因為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所以對舞台有所憧憬。對被稱為幽靈而憎恨著孤獨的他來說,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和克莉絲汀締結在一起。」

 『因此、』
 手握實,「讓他得到他極致追求的事物……我想把這樣的結尾,用誰都沒有異議的形式描寫出來。」「妳不是做到了嗎!」側過身面朝なな的純那忍不住出聲附和。
 「嗯。不過呢?」抬頭看向她的なな臉上顯著無奈,「明明是為了老師寫的劇本,是不是太私有化了呢~的、」「啊…」被なな這麼一說,才想起なな寫劇本本來就是要給母校的老師,好用來作為演劇社迎新活動上的表演節目。
 這樣一來,なな所創作的、脫離了原著的『歌劇魅影』…「這是難點呢。確實Happy End是很大的改動。」「對吧?但是,對我而言這就是最理想的結局、所以除此之外怎麼都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將自己過份代入進去、兩者共鳴過深,她在書寫的過程中慢慢地、一點一滴地與魅影互相影響,隨著劇情的深入、因魅影的痛苦而痛苦,因魅影的悲傷而悲傷,因此隨著劇情的進展、當魅影希望能獲得他所期望的事物時,這也變成了なな內心的期盼。
 好不容易讓魅影獲得了她所給予的祝福──卻同時也理解到這並不適任於迎新表演,所以才遲遲無法交出。

 面對著這般的なな,純那只想起那次、在她受到角色的影響,不意做出回應地回握著魅影的手時,なな那色湖綠中透出的狂喜。純那不是なな、在她飾演克莉絲汀以前,她能很確實的認知到自己是星見純那,而正因為她還能判別劇中劇外的兩人──因此,才會被這樣的魅影給吸引。

 身為演員,也是克莉絲汀的演示者,劇本中對於魅影的描述與心境、照理說『克莉絲汀』該是要不理解的,她會在尚未對『全部的魅影』有所認知的情況下、自魅影與勞爾之中做出選擇,而不是從把各種版本看過、也將なな劇本反覆讀過好幾次的純那本人的角度來思考。
 『我也是、因為太在意魅影,所以失了旁觀者的心態嗎?』甚至是認為克莉絲汀就這麼和魅影在一起也很好──可如果是初次觀演,甚至是對『魅影』的劇情並不熟悉的人,比起對原著的結局做出改動、讓兩人在一起,純那更希望是讓那樣魅力十足、富有夢幻色彩的魅影深深地留在人們的心中。

 『那麼、到底該怎麼做…、「──吶、なな。」喚著對方,見なな把注意放在自己身上,純那笑著問:「還記得今天,天堂さん和西條さん說過的話嗎?」「嗯?嗯!關於歌劇院歷史的話題呢。托她們的福,登場角色的台詞也變得更加真實了呦!」
 對於自己的劇本又更進一步的雀躍,看著なな發自真心的高興,純那也跟著開心了起來,「那也很好呢,不過我想說的是、西條さん說過,『所謂的改變和守舊是共依存的。』,會為了重要的、無法拱手相讓的事物而委曲求全…對嗎?」「嗯,我記得哦?不過…這話怎麼了嗎?」

 瞧なな還沒有理解的模樣,純那試著用更簡單的解釋來說明,「也就是說,なな妳不需要放棄妳自己理想中的結局呦。」「耶、?」
 望著還以為是聽錯了的表情,純那捉過那人放在膝上的手,加上的力道帶給對方實感,「不管是なな想到的結局、還是延續至今的傳統結局,如果兩邊都能並存的話,就不需要煩惱是不是太過私人化了吧。」
 這次聽懂了的なな發出訝異的呼聲,「並、並存?是指同時描繪出幸福與悲傷的結局…?」眨眨眼、臉上差點沒寫『要怎麼做?』,「雖然感覺很困難,不過如果兩個人一起想的話,一定能找到答案的──沒錯,就是引導出新的答案喔,なな。」

 純那站起身,將手放在胸口處:「正所謂『是維持現狀還是奮起反抗,對我來說這是至今為止碰過的最大難題』。」「這是『哈姆雷特』的台詞…?不是『是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嗎?」純那這邊所引用的是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哈姆雷特』中,著名的台詞『to be or not to be』,當然在課堂上也有學過。

 「也是有這種翻法,但是剛才的那句翻譯更忠實於原文喔?」純那看向なな,「雖然最後王子哈姆雷特無論是安於現狀、還是向現實反抗都沒法做到,不過,我們不是選擇,而是要讓『歌劇魅影』兼顧兩種可能呢。」她笑著向那人伸出手,「那樣的答案,絕對會找出來的!」

 「純那ちゃん…」
 なな的表情從呆愣到傾聽,凝神細思地面龐在查覺到純那朝她伸來的手時,彷如綻出光采一般,「嗯、嗯……!」有別於以往、鮮少出現在人前的,是發自心底的歡喜。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ilverspoor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