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裂痕。


 純那ちゃん最近,好像喜歡上摸她的頭。
 『なな的髮質、真的很好呢…』讚嘆地小聲說著。
 大概是清楚她的害臊,多是只在兩人獨處時進行。

 快被現實壓迫到臨界的自己,快被想法壓抑至喘不過氣的自己,明明害怕著誰人發現隱藏在面具底下的『她』,可是、「なな。」來到她的身側、撥開她的劉海,在那色漂亮的翡翠地注視下、なな下意識的細起眼,「快結束了?」「嗯!差幾頁而已~」在往常應是她對她的台詞,如今卻翻轉了過來。

 為了跟上B班的課程,前陣子特地向舞台創造科的大家借了筆記。而如今、抄筆記的大業已快告一個段落…其實說到底、也能直接拿去便利商店影印,只是不管是なな還是負責劇本的雨宮さん都認為、親手寫過的內容才更容易記在腦中,對此純那ちゃん也沒有反對,僅是在時間差不多時督導她上床睡覺。

 溫柔的、稍微偏冷的手,指尖細細地梳理著她的髮根、一次次撫過頭皮,忍過最開始的酥癢之後,便是令她眷戀地感受湧上,暖暖的、讓人忍不住勾起嘴角,「今天早點睡?」純那ちゃん的這種親近、時間並不長。
 換在一開始、該是鬆口氣的,因為純那ちゃん的碰觸讓她感到有些無法應對,這是『平常的』星見純那不曾有過,在再演期間…『大場なな』也不曾碰上的情形,慌張的是無法順利對戲的自己,慌張的是怕被那人查覺。
 可每當那人的手離開時,又會覺得時間怎麼過的那麼快呢──「好~」不需要特地放上笑容、就已經維持在表面,なな仰頭看著那人,彎起眉眼。

 大概是因為,純那ちゃん太過溫柔了。

 早就明白,如今只不過是、更清楚的意識到而已,總是站在身邊的溫度,對上自己時顯得更為親暱的語氣。沒有生疏、沒有維持在外的基本禮儀、過於自然的態度,彷彿之前的異樣全是錯覺,可なな也清楚並非全然如此,因為、因為,以前的純那ちゃん不會像現在這樣…

 …不會嗎?
 還是,只是她扼殺了純那ちゃん的可能性呢?
 因為縱使『大場なな』認識了星見純那幾十年,可在星見純那的世界中、她與她不過是相識了快兩年的室友與同學。

 提醒自己別去思考過多,專注於目前的生活。
 友善的幫人搬運作業,開心的和人談天,大場なな該怎麼說話、怎麼行動,為了避免遺忘,每天一次次、一點點、一層層的,把自己的想法給蓋上…本以為這能讓她的色彩更為濃厚。

 可事實上,一但意識到自己該是『大場なな』時、臉上就彷彿罩了一層厚實的模具,覆蓋了所有的她,使她難以呼吸。
 「舞台上的道具和布景、並不是越精緻越好,要依照劇本的劇情走向和觀眾需求來考量。」由於即將迎來與他校的聯合演出,放學後的體育館讓B班整個借走。
 被領著走下舞台,在『觀眾席』上移動,眞井さん指向舞台,示意なな用不同角度去觀看。
 「畢竟舞台上主要的『主角』是演員,所以太過花俏或精緻的裝飾只會造成阻礙,更別說除了前排的觀眾以外、從後排或左右側來看都會被模糊化,因此不管是服裝還是背景,從配色到整體設計都需要經過再三的討論。」「『主角』是台上的演員…嗎?」「沒錯。」聽眞井さん認真解說,なな乖乖的拿著筆記記錄,點頭表示了解。

 「例如遇上西條さん和大場さん妳們,除了要注意膚色外還有髮色需要考量,因此我們會盡可能避免用到相近色,或是調整照明、讓光線打在人物身上,並同時關掉照在同色調背景上的燈光,免得人物和物景同化。」
 說到這個,なな想起在敲定第100屆聖翔祭服裝時,其他人的討論:「這麼說來…香子ちゃん提意的頭飾、把布料取掉改成只有飾品也是這個原因囉?」「沒錯,有時候太多的裝飾只會讓人感覺到擁擠,適當的留白反而能凸顯出底下的美,不得不說花柳さん的眼光確實很好。」眞井さん贊同的笑著點頭。

 「當然前面也有說過、依據劇情和劇本,每一幕重視的點都不大相同,假如劇本說是『昂貴而精美的寶劍』,那麼就不能只做出一把普通的長劍,至少要讓遠處的觀眾也覺得『啊、這把劍看上去好貴重呢』。」她一邊說著,一邊指向收在箱子中的小道具們,「在開始動手前、首先要確認的就是哪幾個地方需要『著重處理』,哪幾個部分可以簡單帶過…畢竟時間有限,幕後工作除了製作以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反覆討論與確認,實際上能用在物品製作的時間並不多。」
 「原來如此…感覺跟料理很像呢。」なな若有所思的點頭,看眞井さん不解的歪頭,なな笑著回:「一樣的時間但是不同人數的分量,準備的流程和料理的手法都會改變呢。做點心的時候也是,比起讓外在的裝飾取巧,我也更喜歡用不同的調理方式來凸顯出食材本身的美味…」她看向舞台,輕聲道:「主次分明,每一份點心都有它的『主角』,但並不表示配角並不重要,相反的,正因為雙方互相襯托,才能讓成品更添風味呢。」
 「果然、很像是大場さん會做的比喻呢…沒錯,仔細想想,其實很多事情都有共通點。」眞井さん用肯定的語氣:「幕後的演出最重要的是退一步思考。我們要真正理解到什麼才是『重要』的,而非貪婪的妄想兼得。導致過程中、難免會出現忙了半天卻被全盤否定的時候,可並不是堅持就是勝利,也不是要妳全面接受。」

 她柔柔的笑著,「為了『主旨』做出適當的退讓與妥協,在其中,我認為正確而有效的溝通是必要的。」沒有望向她,但那語氣、那在莿中參上委婉,卻不失強硬地輕聲說道:「若是一味順從旁人的決定,沒有半分自己的主張,那就沒有參予的必要了呢。」
 她聽她這般說著:「畢竟要是連自己的想法都不曾放入,不就代表作品也不會有靈魂了嗎?」那樣,又該如何帶給觀眾感動呢?

 「………是呢。」
 是用什麼語氣,在回覆呢。


 結束今天的『課程』,揮別特地分出時間來指導她的眞井さん,なな孤身一人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眞井さん並不是針對自己,なな很清楚。
 只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明明今年就快要結束,可仍感覺還在原地踏步──對大場なな來說,那番話太過刺耳。

 和自己說好別多想的。
 但又是為什麼、『要是連自己的想法都不曾放入,不就代表作品也不會有靈魂了嗎?』拐入化妝室,なな用水洗去因乾燥而有些疼的臉龐,冰涼的液體上了身、才稍微紓緩大腦疼痛帶來的刺激,「………。」直起背看向鏡面,那方的大場なな臉上仍維持著她最熟悉的笑容。

 ──那樣,又該如何帶給觀眾感動呢?

 「…『重要』指的是什麼呢。」她對著她輕喃著。
 如果這是一齣戲劇,是一部作品,『她』的主旨又是什麼呢?
 如是未來方向的話…升學?若往劇本家的方向發展,確實是個不錯的想法,畢竟她對幕後的演出尚未徹底了解,若是從小劇團開始慢慢累積經驗…也不是不行,但稍微有點實力的劇團大多都會有幾位簽約過的劇本家,在並無太多創作經驗的條件下,可能會是寸步難行。

 繼續舞台演員?
 沒有像真矢ちゃん那般的覺悟,沒有像純那ちゃん那般的熱情,沒有像華恋ちゃん那般一往直前的信念,如今的『大場なな』沒問題嗎?
 在一次次的再演中失去了方向,連在地下的REVUE中都無法貫徹自己的理念,輕易地被對方的言語和自己的想法給動搖,最後連續落敗的她…?

 「、──」
 なな緊緊咬住欲出口的負面情緒,鏡中的她也因此露出一面扭曲的表情,聽著遠處傳來誰人的腳步聲,なな用力的把眼睛閉上,深呼吸。

 「啊、ななちゃん,還沒回去嗎?」「嗯!去了一趟體育館,等等就要離開了~自主練?」「對啊~剛剛才結束。」「辛苦妳了~」「妳也是~」和A班的同學打聲招呼,なな笑著朝對方擺擺手,錯身離開。

 盡可能的保持著往常的步調,慢慢地走回教室。
 這個時間點、大家不是在練習就是已經回家。空蕩蕩的教室也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位置上有書包,なな來到自己的座位,才發現擺在桌面的筆本已被整理好。
 「………。」

 身為舞台少女,對人的情感變化大多都很敏銳,若非她已經適應了『大場なな』這角色,想必早就被誰給看出來。不過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流逝,隨著最近的種種失態,本該緊緊戴在臉上的面具、本該習慣的這份情愫,卻帶給她一種難受的窒息感。
 緊迫的時間追趕在她的身後,龐大的壓力推著她、不得不向前,可明明還沒確定好前方的道路、…會是實地嗎?還是會失足跌落谷底呢?隨時都得保持著最高警覺、繃緊的心神快到極限,『可以放開嗎?』她聽見自己無助的問,『我已經快、』。

 我是大場なな。
 說服著。
 我是大場なな。
 說服著。
 我是──『大場なな…我不會原諒妳的。』誰人抓過了她的喉部,讓她難以呼吸。因為缺氧導致胸悶、耳鳴,視野開始模糊,昏昏沉沉。

 不管再怎麼重覆,也沒能碰觸到的閃耀,沒能再次體會的感受。
 是因為她的關係嗎?
 因為『大場なな』已經無法帶給她感動了,因為『大場なな』沒有、…「なな?」「……、」聽見熟悉的聲音,なな眼睛眨了眨,純那ちゃん滿臉困惑的來到她的面前,而她身後的背景、是眼熟的…圖書館?
 純那ちゃん習慣的、靠後側角落,鮮少有人打擾的雙人座位。快接近閉館的時間、西洋哲學類的書架四周並無旁人,「今天不是要去找眞井さん?已經結束了嗎?」那人靠近,就在三步內的距離。

 不行,不行。
 對大場なな而言,星見純那也是屬於危險的那一群,純那ちゃん、真矢ちゃん和香子ちゃん都是她在心中認定,需要保持萬全警戒的對象,如果不好好的扮演,會有極大的可能被發現──「…なな?」
 看著朝她伸出來的手,她知道該避開,可是身體的難受讓她無法動作。
 陌生的溫度輕輕地貼上她的臉頰,對比於她的冰冷、那人的掌心是如此燙人,『啊啊…、』被凍結的喉部緩出一聲嘆息,暖意順著皮膚的接觸染透底下的血液、傳向四肢,然而在大腦命令她退後前,身體已經搶先動作。

 「、!」
 稍稍傾前的重量靠往那人懷裡,憑著最後的一份堅持,なな別開了純那的手,把臉埋在她的肩頭。
 「……怎麼了?」擔憂的詢問在耳側,背後被細細的拍著,就如那晚一般。
 純那ちゃん說過,『我就在這裡。』她說,『已經沒事了。』這一切只是場惡夢對吧?如果是的話,為什麼還不醒呢。
 明明她的『夢』已經隨著再演而結束了呀──「只是…純那ちゃん不足。」她輕聲的說著:「…想充電。」

 她有聽話,帶著『大場なな』一起走了。
 可為什麼比再演期間的自己,更弄不懂她想要什麼了呢?
 吶、告訴我吧,純那ちゃん。

 妳就在這裡,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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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verspoor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