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在僅剩月光點綴的海面上,縱使是掌著望遠鏡、也難以分清空與水的交界,「開始變冷了呢。」站在桅桿上的簡易遼望台內,なな臥在木質的圍欄,眺望遠方。
海上的夜很冷,同著那色探不盡的黑,なな想、也許只有站在這處高台,才能將她帶離這片水面。
呼出的嘆息在空中化為白色霧氣,她將肩頭的毯子拉緊,默默地閉起眼睛──『唧、唧…』栓緊在木柱上的繩索被拉扯,誰人從底下踩著繩梯上來,一聲、兩聲,穩而輕的重量,這是なな熟悉、再也熟悉不過的,那人的『步伐』。
「…妳在這裡呢,なな。」
「純那ちゃん。」
那人越過稍矮的一側踩上台緣,比以往還要再低的嗓聲響在這狹小的空間。
聽見那人朝她發話,なな直起身子、將人側向那方,「…妳來了呢。」
星見純那,這艘海盜船的領航員,擅長觀星、分辨方向,那人一頭長髮披散在肩上、有些凌亂,從那身還沒換下的裝束來看、似乎是剛從吊床上爬起來,「晚上有點冷,不多穿一點嗎?」來不及綁起的頭髮、尚未打理的服裝,看著那單薄的身子,なな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なな,為什麼?」只是她的話並沒有被理會,那人又朝她走來一步。
純那本就是認真的性格,而當她板起臉、鎖著眉頭的模樣,總是會讓なな想起以前──「為什麼?要這麼做。」純那的聲音來到前方,那是真的不解、且又難以置信的模樣,なな能聽出這人的期盼,像是希望這一切都是玩笑。
但可惜,「純那ちゃん不是早就猜到了嗎?」なな無奈的笑著,她沒有後退,而是輕輕地折起了她的毯子,將其放在一邊,「我很可疑…的。」
「…是呢。」
純那打量的目光並沒有移開:「確實、なな妳最開始上船的時候,所有的舉止都顯得很笨拙…這點我能看出不是假裝,雖然後面學的很快,可也可以算是一種天賦,但是、」
「但是。」なな正眼看向她,「『一般的平民』,是不會擊劍的,對嗎?」
「……。」
「果然,那天被妳看見了呢。」那人的沉默,讓なな苦笑的用手搔搔臉頰。
在海上、岸上,難免會碰見一些『紛爭』,小的可以用三言兩語解決,大的卻嚴重到可能喪命。僅是一次不算太大、可也讓雙方掏出兵器的『爭執』,每到這種時候,身為非戰鬥成員的她們總會在第一時間退到最後方。
那次只是,僅僅只是,在被追趕的途中、為了讓純那與まひる能順利回到船上,自認腳程較快的なな作為誘餌將追兵給引開──『…なな?妳在那裡嗎?』
『、!』下意識地把劍與屍體給踢下海,幾乎是在落水聲傳來的瞬間、那人慌張的臉龐就從拐角處探了出來,在發現她之後的鬆一口氣,以及瞧見地上血跡的微愣。
「…為什麼?」
「明知道我很可疑,且在其他人都『睡著了』的情況下…來向我問這個嗎?純那ちゃん。」
「果然,大家會昏睡,是因為妳的關係呢。なな。」
確認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後,那人總算掏出了藏在胸口處的短槍。望著那指向自己的槍口,なな乖乖地將雙手高舉在腦袋兩側。
「詳細的等大家醒來後再來問…なな,我勸妳不要亂動。」
「妳會對我開槍嗎?純那ちゃん。」
「…有必要的話。」帶著不穩、可又堅毅的口吻,那人的眸色在乾淨的夜景下格外的清澈:「把自己的雙手綁起來,不要做小動作。」朝她拋了一段繩索,刻意拉開距離的保持警惕,なな垂眸、彎身撿起那段繩──『咑、』「!」
『砰!』
一個迅步竄入對方懷中,在純那開槍前搶先捉過那人手腕、高舉,對空的鳴聲讓耳朵有些疼,可都不重要了。
兩手死死的扣著對方的手,用身體的重量壓過對方,那人的腰後不穩的靠在短欄的位置,只需なな稍稍前傾、便會墜下:「な、な…」翡翠中的驚愕、那份痛悔,比以往的每個傷都要得疼。
なな緩緩地垂下眉眼,左手一用力、惹得純那低吟,在呼痛聲下,那人無力地鬆開手、令短槍脫落,「妳應該離我再遠一點的,純那ちゃん。」這點距離,なな兩個跨步就能來到她的身前。
她不明白究竟是純那對她自己的槍法很有自信,還是認為她真的不會反抗。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雖然偶爾會鬧出『事情』,但都在『守法』的範圍內吧?」在她的懷中、身前,明明已經身陷險境,仍向自己質問的、需求著答案,「大費周章的派人追捕…甚至是用這種名義,混上我們的船、…吶,なな。」直到現在,直到現在:「妳是…聖翔海軍的人嗎?」
啊啊…是個笨蛋呢。
她是,なな自己也是。
明知道不需要和對方解釋太多,可對上純那的眼,なな抿了下唇瓣,輕輕地搖頭:「擅自帶走海軍天堂上將的獨生女…這罪名很大的呢,純那ちゃん。」
她抬頭、望向海的另一面,她們來的方向:「真矢ちゃん的記憶力在軍校是出了名的好,稍微有點實力的人都會有被她認出的風險…有一件事,我沒有說謊呢。」
她在純那的掙扎下,將對方綁在桅柱,並彎下腰、撿起自己剛剛折好的毯子,抖開。
「我的確,對船沒有任何經驗。」替那人披上。
なな輕輕地笑著:「我是陸軍的人呢。」對不起呀。
「、なな!」
扔下純那一人,なな沒再遲疑,她快速的攀下繩梯,輕巧地落在甲板。
七個月前以廚師的身分被華恋抓來強行入夥,從不熟悉的害怕、到逐漸習慣,對陸上的士兵來說、海是一隻很可怕的巨型猛獸,它喜怒無常、難以捉摸,對海、なな一度感到恐懼──但是,是大家、讓她知道海的魅力,「……。」
放下小船,將藏好的物資一一拋下,なな最後一次看向她待了半年多的『居所』,「…對不起。」捉著攀繩一躍而下。
踏上小船,披上遮蔽身影的黑色斗蓬,なな持著槳划起水來。
海軍的『暗號』很容易被真矢和純那看穿,因此與聖翔的軍部接頭時都是用陸軍的手法,如離港前得知的消息無誤,再加上這段日子海上的風向與速度。她在軍校的教官、連同海軍的船隻,將會在今晚追上。
屆時,誘拐天堂家獨女的幾名要犯、就會被團團包圍了吧?
不過真矢ちゃん和大家的相處都很好,只要有真矢ちゃん在,應該能從輕判刑──『砰!』
「咦!」
聽見槍聲,なな嚇了一跳地朝船的方向看去,就見一身影迅速地自遼望台上下來,而後快速的來到船緣。
「有藏第二把槍…?」不愧是純那ちゃん。
因為那人穿著凌亂,なな在卸下對方的武器後就沒再檢查,沒想那人還留有一手,只是,「……。」她停下划槳的動作,將身子伏低。
順著水流,她與雙桅橫帆船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船上的帆都被她做了手腳,短時間內很難把綁死的帆給張開,而如要放下小船、以純那的力氣又不可行,在其他人都『睡著』了的情況下,なな清楚那人除了朝她開槍外,別無選擇──模糊的身影在欄處張望,大概是從水流與風向猜出了她可能的位置,なな能隱約瞧見對方將目光朝她這掃來,然後…『噗嗵。』
「………、騙人的吧!?」
在反應到那邊出了什麼事後,なな慌張地把身上的雜物給卸下,捉著一段繩索後就是跳到海裡。
在夜晚的海中、與幼時於湖邊玩耍是完全不同等級,冰涼的水溫快速的將她身上的熱能給抽離,身子會越來越沉、穿著的衣物太吃水,可なな不能停下,她賣力地朝著純那落下的方向游去,看著那方水花慢慢變小,她不得不拋下其他的顧慮,「純那ちゃん!」雖然資歷比她深,可純那並不會游泳啊!
不會游泳的人到底為什麼要跳海啦!
見那人開始掙扎,なな一把捉過那人下墜的身子、「、…!」反攀上的力道過大,扯得なな肩膀有些疼,她希望純那知道落水時如有人來救援、應該先放鬆身體,只可惜一切都與她所想的不同。
在過大的力道捉疼了她的同時,なな在慌亂間聽見了一熟悉的上膛聲響,『喀、』在頭頂上。
「…總算抓到妳了,大場さん。」
「──真矢ちゃん!?」本以為落海的人是純那,可近看卻是另一位應在睡夢中的人。
過近的距離、比自己更熟悉海的力度,仔細看、對方身上綁著繩索,臉色雖難看、卻帶有一份自信與從容,天堂真矢兩手死死的扣著大場なな,笑著道:「那麼,由於這裡不方便說話…我們上去談談如何?」
為什麼真矢ちゃん會在這?
なな錯愕的抬頭,見スタァライト號的船員們一個個聚集在旁欄處,「喂~~~天堂さん~ばなな~趕緊上來啦~!」船長華恋朝著她們大力的揮著手,而一旁,是已經取過毛巾等在一旁的まひる,以及怕她又亂來而拿槍對著她的純那。
「妳以為我感興趣的對象,只有海軍的人嗎?陸軍的新星大場さん。」
「、…」
兩手被死扣著,那人雙腳踩在攀繩上,讓船上的人將她們給拉上去。
見著天堂さん帶有勝利意味的笑意,なな很是複雜的咬唇,嘆道:「抓住我也來不及了。海軍就要到了,妳們逃不了多久的。」
只是,她的勸告並沒有被理會,那人非但沒有緊張、反而是用著同樣的語氣,同樣的口吻回覆:「…妳以為。」聽見腦袋上誰人的喊聲,なな下意識的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
帶著擔憂、以及好沒好氣的翡翠,將美麗的星空作為佈景,看上去格外的吸引人。
「妳以為スタァライト號的領航員、博覽全書的星見さん,在發現新的知識後會不去研讀嗎?俘虜さん。」真矢帶著玩味的輕聲笑道:「最後兩次和妳『交換情報』的,可不是陸軍的人呢。」
「……原來如此。」スタァライト號的俘虜さん苦笑著。
「感謝妳的良心吧?大場さん,是它救了妳。」
若是大場なな就這麼離開,在後方沒海軍接應的情況下,離港好些時日的她是很難憑著一艘小船順利上岸的。先不說食物能不能支撐得了這段距離,對海況不熟的水手更容易直接在海上失去性命。
真矢捉著她跨過圍欄,兩人在回到甲板的瞬間被各式各樣的毛巾給覆蓋,在不安之餘、なな被一過大的力道扯下衣襟,湖綠撞入一眸翡翠,深藏在內側的、憤怒的火焰幾乎要將她吞沒:「那麼,接下來該來討論一下妳的贖金問題了。」
映著星光的那色,なな緩下眉眼地輕聲問著:「海盜也談贖金的嗎?」
聞此,那人挑眉:「當然。」
她聽她說道:「我們可是都在『守法』的範圍內呢。」
廚師又被綁架了。
可這次不是被船長,而是換被非戰鬥成員的領航員要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