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奈已經很多天都沒有出沒了。
就算珠理奈再怎麼不易感覺到能量的流動,對於自家的黑石的波長、她還是不可能會弄錯,玲奈、已經有好些天,沒有出現在她身邊了。
「喝!」
珠理奈一拳將一隻兵級的異化犬給打飛,她沒有去理會梅田彩佳不怎麼贊同的目光,她知道、不應該將體力與精神放在這些低級別的敵人上,可是,當珠理奈看見她可以輕鬆擊退的異化獸就這麼在她面前光明正大的…殺害許多原先站在她身邊的戰友,珠理奈就是一口氣、無法呼出──明明有能力,為什麼要放著不管!
她很想這麼大聲的發問著,可是、她也知道這其實只是個廢話,珠理奈心底也明白,如果不將體力保留到後面,放在那些等級較高的異化獸身上,那麼到時候損失的、會更多。
她知道,她明白,可是還是無法做到──就算被說是小鬼也就算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珠理奈又是一拳擊倒了又一隻的敵人,她不服氣的臉蛋就這麼繃著,然後氣呼呼的回到彩佳的身邊,準備下次的出擊──速度已經有些減弱,胸膛也因輕喘而起伏著,她伸手擦拭那些流下來的汗水,凝神注視著前方。
只要被要求的任務都做到的話,就沒人能管她了吧?
抱著這份心,她自信的眼瞳中散著讓彩佳隱隱擔憂的光,挑起眉、衝向那又被引進來的敵人──
──夜晚,順著B廢料區邊緣的隊伍向左偏去、出了森林,營對在城市的東東南方紮營,鐵線與鐵棍依舊被豎在靠近廢料區的左方,能力者的軍營在偏右的後方,她們今天已經累慘了,每個人身上都是血液,不管是自己人的、還是敵人的,黏稠感已經不在、那是乾澀的,任風吹、就算再怎麼搓揉也是沒用,彷彿緋紅已經滲透進去,將那些本為乾淨的白紙染上抹不去的污。
珠理奈將人縮在一顆巨岩後方,臉埋在臂中,不肯出來。
因為她的疏忽,讓一隻將級異化獸爆走了──對方殺了不少我方的軍人,並非沒有注意到…而是縱使注意、已經來不及了。
那是隻速度型的異化黑狼,趁著天快黑人疲憊的時候,於珠理奈在與另一隻兵級異化山豬對戰時、衝入了陣營裡,將那些沒有反應過來的戰友推向地獄。
要不是她傻呼呼的去與兵級的對戰,也許這隻將級的異化獸在出現時、就會被她與梅田彩佳給擋下來了──不是,多次的勝利讓她以為自己很是強大,認為自己可以兼顧著所有的責任,所以、犯下錯誤了。
要不是左方的遊行者優子會長的幫忙,正前方隊伍的傷亡會更慘重──
珠理奈抬起頭,她看著自己的手,就算清洗乾淨了,上面依舊還有著濃濃的血腥。
不是敵人的,是戰友的、她曾保護的戰友們的,生命。
脫離B廢料區前,梅田彩佳遞給了珠理奈一把短刀,軍方也將那些無法戰鬥的重傷者送了過來──在她身邊的,是同樣臉色蒼白的、麻友。
這是,她們第一次殺人。
珠理奈看著那些熟悉的面龐,看著他們忍痛不出聲,看著他們帶著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看著他們對著自己點點頭,然後──死在她的手下。
「謝謝…」
是來自於對方的感謝。
珠理奈無法接收。
軍人滄桑的臉龐上多出了溫情,右手緊緊的握住左胸的口袋,珠理奈將他那快要冷卻的手移開,從裡面掏出了一張全家福的相片──「謝謝…」那是來自於他所屬的小隊隊長的道謝。
他可以不用繼續痛苦下去了。
可以不被當作誘餌、只是單純的死去──向珠理奈、也向著麻友,道謝著。
感激的淚水是軍人唯一能落下的脆弱,那上方的純粹讓珠理奈無法直視,如果不是她的無能、如果不是她的笨拙,那些人、也許就──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英雄,英雄、都死了。
彩佳沒有理會珠理奈的自怨自哀,這些是她們那些沒經歷過的新生、不得不去走過一次的,歷練。
也是旁人用口語無法解說的,苦澀。
麻友不斷的揮舞著借來的長刀,她希望能透過這種方式、將手上殘留著的溫熱給甩開,可惜、很困難。
不管她斬下了多少次,都無法將她心頭中的煩躁給斬去,那黏糊的讓人厭煩,一直沾在掌心,麻友的下刀、根本無法斬斷那些人強韌的生命,她的心軟反而讓沒能一次在她手中死亡的戰友更加痛苦──所以,麻友今天唯一學會的,就是如何讓沒有反抗的人於一刀內死亡。
角度不能錯,下刀時手要穩,看著後面還有一堆『材料』給自己練手,麻友就是咬咬牙的繼續揮舞著越發沉重的短刀,讓上面的豔紅更深、更沉──老生們都只是靜靜的待在一旁看著,她們將手默默的背在背後,那是、她們當下唯一能做的事──目送著那些曾經的戰友離去。
這才只是進入B廢料區的第一天,屍體就堆的比麻友還要高,用特殊的燃料焚化,這可以避免讓敵方獲得食物、有體力去與自己人廝殺,而這種燃料也不會因為沾上草木而引起大火,是所有軍人的必備品。
「…………」
手上一鬆脫,長刀飛向遠處、直直的斜插在地上,麻友疲憊的跌坐了下來,她大力的去揉著被風吹的涼去的臉蛋,將其搓紅,上面有些溼、也許,是雨水。
「對不起…」
對不起…
別看我…對不起…別看我…
對不起…
「…對不起…」
她終於了解那人為什麼會這樣的哭泣了。
自責、難堪,因為小小的失誤就會多讓幾條生命離去,最終讓一切結束的、卻是自己──短刀的刀刃穿透過對方的喉嚨,斜面的向下砍去,噴灑至全身的血液將衣服染紅,還有那不小心嘗到的,鐵腥。
明明是自己毀去了對方的一生,可到頭來、她卻能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句謝語──那人逐漸渙散的瞳中的清澈、很刺眼,讓麻友無法直視。
別看我…
只要閉上眼睛,麻友彷彿還可以看見那些帶著感激的眼眸,在直直的望著自己,明明、明明她…
「別看我…」
麻友低鳴,就像是隻被人拋棄的幼貓,整個人縮了起來,耳邊都是那些重複的字句,這還只是第一天,也許接下來、她還不得不去讓那些重傷者去當作引誘的誘餌──這、就是實戰嗎?
與模擬訓練的打打鬧鬧不同的,老生以及前輩們在進入實戰後,表情都變了。
麻友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還可以在這之後吃著乾糧,並且安心入睡──不、她是知道的,如果不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休息、讓自己達到最佳狀態,很可能接下來死亡的就會是自己。
一人的死、很有可能造成一組的毀,一隊的滅、一團的亡。
也許、更多的人,是已經經歷過了,看開了,淡了、涼了,心、也死了。
這讓麻友想起由紀,這位女子。
森林,異化獸,還有手上逐漸失溫的學姊的屍體…以及手中的刀──空洞的眼神中沒有一絲光彩,僅存黑暗。
渡邊麻友,其實根本不了解柏木由紀──她與她、根本就是在兩個世界,完全沒有交錯的空間。
昨日夜晚中的輕撫,那溫柔到讓人哭泣的力道,彷彿還殘在頰邊。麻友伸出手、蓋上了對方曾碰過的,發現自己正顫抖著,臉上的淚痕未乾,空氣中只有寂靜。
……別放棄她。
松井玲奈清冷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她是如此告誡著自己…不、那也許並非告誡。
只是,以相同的立場…或是相似的目光、去讓自己沉溺於柏木由紀的世界中,並在深深的體會到夥伴的痛處後,向著那人當前唯一的牽絆所做出的…
…忠告?
還是,期望?
麻友並不知道,松井玲奈到底是怎麼看待著柏木由紀的,可是…
……她了解,由紀並非一個人,只是那位倔將的B院隊長,不願意讓那些人成為她的夥伴…如此而已。
「……由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