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喜歡』上,是在兩年前的夏天。
那時、凜的二姊海未才剛邁入大二,進入最為忙碌的時期,而繪里本身則是高三,即將面臨大考──東條家的女主人的意外過世,那三姊妹的父親又遠在他國沒能及時回來…繁雜手續、遺物的整理,亦或是面對親族們的『關懷』,全都是由方出社會不久的東條希一人來面對。
以凜的親友的身分前來,在滿是黑與白的色調之中,她僅記得一抹淡紫繃緊著不讓身體落下的背影。
『絵里ちゃん…。』妳也來了吶。
以及強笑著的歉意。
連續幾天的緊湊安排,讓面前那人沒入個好夢的、能在疲憊的面容上看見被淡妝草草蓋過的黑眼圈,隔壁間傳來凜斷斷續續地哭泣音、以及東條家二女兒海未的安慰,另一方、則是大人們壓低聲音的爭執──似是在討論東條家不怎麼寬裕的經濟問題。
長跑業務的父親,才方踏入殘酷現實2年的長女,正是要開始定下未來志向的次女,以及處於高三的么女──怎麼看都是入不敷出的現況,兩個孩子的學費、三人的生活費,即成為父母親族雙方爭論的點。
『…希姉。』『ごめんな~絵里ちゃん,難得妳過來一趟吶。』
面對站上她側方的繪里,東條希彷如往常一般笑著道:『學校還好嗎?雖然很常碰面,但感覺絵里ちゃん好像轉眼間就要畢業了呢。』明明,在不久前,身高才到這裡而已。
那人比了比自己的胸口,有趣的勾起嘴角,彎彎的眉眼中透著軟軟的溫柔,以及疲意,『…已經是了不起的大人了吶。』看出她找不出安慰的詞句地,是感慨著孩子成熟的複雜,以及點點欣慰。
那人沒等繪里接口說話,只是又慢慢地、將翡翠色放回擺滿了花果的供桌──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繪里瞧見了那向來元氣滿滿的中年女性,精神奕奕地琥珀、齊肩的紫色短髮,『…伯母的笑臉還是一樣很漂亮呢。』從來,都是支撐著東條家的太陽。
對於她的這話,左前方的她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用著有些不穩、卻仍柔和的音色說著:『…自慢の母なんよ。』
那人沒有移開視線,可肩、已如失了堅持的墜下,感覺到左肩被靠上,感覺到左手小指被輕輕勾起,感覺到──
──東條希,這人總算不再強逞著的,哀傷。
繪里沒有看往那人的方向,只是學著對方的一瞬也不眨地望著那女性的面龐,如要將其放入心中一樣。
『…我會照顧她的。』聽見心中這麼的道著。
明明僅是么女的同學、僅是稍微熟識一點的存在,但能讓身旁這人卸下心防的人並不多、甚至,就連東條家的另外兩人也是、都被東條希給以保護者的身分收攏在不怎麼完善的羽翼之下…『會讓希姉別一直勉強自己,所以…。』請,放心吧。
東條希這輕輕一靠,有如給予了絢瀨繪里一份本不屬於她的力量,這是凜與海未都不曾擁有過,可被繪里牢牢握在掌中的,『希姉。』『なん…?』『…我打算直升音之木坂的大學,只是那邊距離家裡有點遠…而且在外住也有些不方便。』
小指稍稍一勾,便將那人的注意力攬了過來,藍天色望入那透著疑惑的翡翠,不意的、細了起來,眉頭為難而害臊的蹙起,有如請求著這人幫助一樣──『如果考上的話,能去妳那裡嗎?』租屋處,離那裡很近吧?希姉的。
那時的她想是沒預料到繪里會說出這話的、眼睛睜的老大,滿臉訝異的模樣讓這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又更小了一些,而後,有如意識到絢瀨的用意地,露出無奈的澀然笑意,『絵里ちゃん…那個、也太突然了吶。』原本是這種性格的嗎…?
『…だめ?』『だめやないけど…』『なら良いってことね。』被兩三句地敲定下來,那人沒有點出、繪里也假裝忘記的,是後者根本沒與家人告知的事情──也許當時的東條希,認為絢瀨繪里就算考上了學校,也無法搬過去吧。
「我回來了…。」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門,料想中的、入眼一片昏暗,繪里熟門熟路的把背包放上玄關,換了自己的淡藍色拖鞋後即是放輕了腳步的走向客廳的三人沙發去──柔軟的靠枕落了兩個在地上,被她撿起,桌上空置著的啤酒瓶散發出醺人的酒味,抬眼、望向廚房,並沒有看見那人的身影…,疑惑才要升起,便被壓了下去。
「歡迎回來。」
自後方摟上的手臂收在繪里的腰間,偏熱而柔軟的身子貼合,「…還以為妳回房睡了。」「太安靜了,睡不著吶…。」
室內僅有空調運轉的引擎音,隨著耳鳴嗡響不停,繪里輕輕地握了一下那人摟在自己腹前的交疊,再緩緩移開,那人有如知會了她的想法地也跟著鬆了開來──反過身,對上染了影的翡翠,映著她的藍天色。
「今天不和凜她們一起?」「不了,明天不是平常日…海未ちゃん她們也差不多都放下了吶。」用著感慨、以及欣慰的,熟悉的語調。
是繪里曾聽過,而如今在這之上、更增添有如被拋棄了的脆弱地,愁容,「…私たちはもう、子供じゃないわ。」「…そうやね。」
距離那天夏季,已過了兩年,但東條家沒能掙脫出來的,只有東條希一人──「…不知不覺,えりち已經比我高了吶。」輕輕地笑著,輕輕地笑著,那人不願沉浸在這份哀傷之中,便強迫自己做出釋懷了的模樣地,東條希細細地瞇起眼睛,「已經是了不起的大人了吶。」
「…そんなことないわ。」換作是往常,理應會是總算被承認了的自滿,可在繪里對上那色朦朧時,奪口而出的言語被自己換了換。
不再是強撐著『成熟』的站在東條身邊,「還有,很多不足呢。」
她無法追上她,無論是經歷、年齡,還是想法,「所以…能教教我嗎?要怎麼樣才能成為真正的大人。」早該清楚的,是『天真』的並非凜或海未,而是自認為什麼都了解的自己──看著東條希露出訝異的神情,有如那天被她『突發的請求』給砸中了般的,出乎了這人的預料,出乎了這人的猜測,只為的是絢瀨不願再因選擇強裝的『成熟』而放棄向這人撒嬌的權利…「…だめ?」「だめやないけど…」
有如那天,有如那夜,那人茫然中帶著遲疑的上前,微蹙的眉間、直望的視線,全都放在了絢瀨的身上。
單手捉著東條的手肘、繪里順勢地坐上了後方的沙發,「なら良いってことね。」讓這人膝蓋支上椅面,讓這人半伏的覆去上方視野,看著東條動搖而不穩的翡翠色,繪里只是空出一手,用小指輕輕地勾過那人猶豫的指尖──「希。」
感受到這人渾身一顫的,是那時沒能看見的表情,欲哭的、隱忍的、卻又不禁宣洩而出的,「…ずるいなぁ、えりちは。」依戀。
按在肩上的掌心燙人,繪里讓自己把重心都往後靠,仰頭。
迎上嘆息,『もう大丈夫よ。』心中滿滿的、滿滿的,充斥著以往不曾有過的幸福感,伴隨著這人依上的重量、是不曾放在凜與海未身上的,信任──與『平等』的對待。
もう大丈夫よ?あたしがいるから。
附和著空調運轉的,是另一人急劇的心跳,與上昇的體溫。
成熟與稚嫩之間、模糊了界線的,是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