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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她彷彿聽見了不甘的悲鳴。



那是如同將好不容易入手的寶物丟失般,在大聲哭泣的孩子。一陣又一陣的、波浪般一次次擊入胸口中的心裡,痛切的、哀傷的、如被世界遺棄般的,……無盡的恨。

「……」恨?

為什麼呢?

恨意綿綿地,如同被冰水浸濕的布塊般,以極緩慢的速度往自己的方向透了過來。身子周遭也隨著它的移近而感受到異樣的壓迫感,怨恨的、迫切的、期盼的,交雜著各種不同的情感撲了上來。

但在她即將承受不了那逐步增加的力場時,木乃香好似聽見了一聲嘆息。

那從遠方傳來,無奈的、苦澀的、也是鬆一口氣的,在她耳邊、湧入心底。然後縱使合著眼眸,也能感覺到自己墜入芳草地上般,身子下意識的吸取了四周的空氣,感應了身旁的清新,不屬於任何人的味道與感觸。

「………」這次,她才是真的甦醒。入眼的、是一片漆黑,雕有近衛家家徽的馬車早就從視線範圍中離去,城內的風景被丟棄,換來的是雜亂不堪的樹林。「…這是…哪?」木乃香坐起身,有些不安的往四周打量著。

視線掠過黯淡無光的草坪,來到不遠的樹叢區,曾在舊館練武場上看過的刀痕刻劃在大樹上,深深地、沉沉的,是個由上往下的痕跡。而在那樹的根處,則有著一小片被燒過的焦土,慌亂而急躁的腳印、和要從地上坐起時用手支撐的痕跡。



以及被勾殘在樹枝上的、帶點血色的深紅色毛髮。





「…郊區?不、這裡應該是…」

抿了抿嘴、木乃香感覺口中像是缺乏了幾天的水分般乾澀。「城外…嗎?」毫無美感的樹群、帶點腥臭的空氣,暗黑色的草地、灰濛濛的空。還有那個…不屬於人類部落的特有的…壓迫感。

無論是哪個地方,都與十五年前的那段時光所經歷的、一模一樣。

她感覺體內的血液在加速流動、心也隨時會從喉嚨中跳出一般。耳朵鳴鳴作響、腦袋運轉速度減緩,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不安、害怕、恐懼等,負面的情感一擁而上,將她整個包圍了起來。

身邊沒有護衛、沒有保鑣、沒有族人、更沒有實力強大的近衛近右衛門,她身上只穿著著一套有些凌亂的複雜地制服,與不知何時落在腳旁的黑色書包。



木乃香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一點點的穩著不停顫抖著的腳,撐起身子。



「…方位…怎麼找呢。」她試著從腦海中搜尋十五年前的記憶,當時也有幾次與大部隊脫離的情況、那時,族人是怎麼找到方向回去的?



被薄霧蓋過的天空失去了星,身邊也沒有道具,就連稍微可以防身的工具都沒有,木乃香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回去後要將房內裝潢用的鐵鎚給隨身攜帶了。

這時,被大家族調教過的非常人的素質出現了。

木乃香略為鎮定的將包內沾有香氣的書本取出,與制服上會令自己難以行動的部位拆了下來,和簿本一起埋入焦土下方、掩蓋氣味。並把一些地上的雜草塞入衣物口袋與書包中,藉此混淆身上人類特有的香味。

而書包之所以不丟棄,完全是因為聽近右衛門說過其有經過『術』的加持,在臨危時至少能幫上一點忙罷了。

 

「接下來呢…快想想啊、近衛木乃香。」

胡亂行走是不行的、但一直待在原地被發現的機率也越大,這是城外最為矛盾的地方。也因為此,通常只要外出行走的部隊中,出現有少許人脫離的景象,一定沒有人會願意出動他人去尋找…除了她,近衛木乃香,直系的唯一一位繼承者,現代族長的獨生女。

視線又一次的飄回焦土區,上齒都快將下唇給咬出血來「這裡也不能繼續待下去…」

她想了一下,將剩餘書本中其中空白的那頁給撕了下來,走上前去用手沾了點樹上的血跡、畫了一個簡單的陣圖,「…只能試試看了。」木乃香咬破右手的大拇指,把自己的血給抹了上去。

深吸一口氣,她把紙往上一丟,在紙落下的瞬間闔上了眼「…『薩克、阿薩克、萊得克、洛普西斯。風之英靈,抹滅我的氣息吧。並請指引我正確的路…』」



紙張停留於空中,飄著淡淡地藍色光芒,且在下一秒竄入木乃香的身體。接著、原本散佈於體表的藍色微光也慢慢的、像是被收進去般掩去,而木乃香表面則多出了一種暗黑色的薄霧。

「…好了,走吧。」 提起精神,木乃香將體內餘氣吐出,小心翼翼的開始了林間的移動。

她一邊緩緩的撥開阻去前行的障礙,一邊壓下心中的震撼。只因為早在多年前,木乃香就試過用家族中的通用符咒紙來試圖施法過,卻沒有半點效果。而方才使用的、則是被記載在古文獻中,那位現在近衛家的最初開創者『近衛 恆』的自創咒語。

上面指出、每個人都擁有著各自不同的啟動詞,有些人是簡短的、有的人則是複雜無比的,但都不近相同。木乃香也只是依照上面的參考文獻、再加上一些不全的記憶與紀錄,來完成屬於她的啟動詞。

以前和現代不同,現在的咒文幾乎都是簡短、且直接。比起古代的請求,現在的咒語更偏向命令——命令著大自然中的特有能力給予自己力量。

雖然比起以前,無論是施法能力或速度、精準度之類的都比不上,但強在有著更多人能夠掌握,而不是只有少數的能力者能夠執行。漸漸的、那些被忽略的咒語一個個消失了。也許是遺失在人們手中,也許是遺失在時間的流逝中。

有些世家大族皆是如此,但、近衛家不同。

無論是『上一個近衛』、亦或是『現在的近衛』,其體內的血液都有著親近力量的能力。所以近衛家比起一般世家,施法者還要來的多上幾倍。家族能力的強悍與驕傲,造就了『上一個近衛』的失敗,也認同了『次代近衛』的開始。

據說,那位被稱為『近衛 恆』的青年、便是那個時候的頂尖人物之一,不但縮短了咒術的時間、還自創了新的咒語,隱隱有成為當代的第一強者的趨勢。但也因為不參與家族議事、與妖同盟,而落了其名。

『近衛 恆』新發明的咒語雖然短時間內受到了極度的肯定,卻也在不久後發現了弊端。

那,必須是有著最精純的近衛家血液的孩子,才可以使用。而隨著一代代世家聯姻、導致血脈變得稀薄不說,就連每隔幾代都會出現的『特殊』孩子裡,也只有少少的幾位能夠使用,且消耗極大,在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補全體內的能量,也就使得『近衛 恆』出走後,咒語雖被記載、卻無多少人接受傳承,直至現在。

木乃香也只是抱著好奇的心態去學習,卻也沒想過要用。當然,也想不到,那依照著文獻推論出來的方式與步驟,居然真的成功了。

還是說…是那留在樹上的血畫的陣圖的關係?

木乃香靠著不斷出現於腦中的『直覺』,一點一點的移動於林間。

偶爾聽見一些聲響時,她會停止不動、並掩著身軀,將自己藏於樹的影子下,等到『直覺』告訴自己能繼續前行時才起步。

她一面環顧四周,一面在心中記下方才的想法。

現在存放於家族中的、以及市面上販售的咒符,大多都是用家族飼養的野獸血來製成,而較便宜、專門賣給一般平民的,則是用家畜血。所以如果沒有經過鍛鍊、能力弱小者,很難發動裡面的力量。

就像以前,第一次使用攻擊咒符時,木乃香也僅僅是在一張雪白的紙上燒出一個銅幣般大小的洞。

果然、世家飼養的野獸血脈也淡去了,所以才沒有什麼效果嗎?

皺著眉頭,木乃香為世家的衰弱稍稍的感嘆了一下。 她再一次的低下頭,躲過橫差過來的粗壯樹枝後,又一次的隱蔽了身形,並等待。

極盡飲下的吐息一次次刺激著肺,喉嚨的乾澀一直加深,就連每次停下時都能感覺到身子的疲憊與腳的不停顫抖。害怕,不管怎麼掩飾、還是蓋去不了的、打從心底的恐懼。

她很怕那兩兩相爭著自己的生物們的回返、也害怕自己縱使有著咒術給予自己的『直覺』也隱瞞不了一些強大又貪婪的妖。更害怕自己會因為不注意而誤入陷阱,害怕再也回不去那和藹的老者身邊。

怕,但也要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想哭,卻也知道現在的自己並沒有時間哭泣。



天色又黑了許些,木乃香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已經極度疲憊。她不斷的提醒自己不能鬆懈,卻也抵擋不了一陣陣疲勞的一擁而上。

算了算時間,大約快到了咒符的結束時,木乃香找了一處較為隱密的陰影下藏了起來,放輕身子的窩在一塊大石頭的下邊,緩緩的取出了自己包內的簿本、將有空白的紙張給撕了下來。

她更深的咬破了右手拇指的傷口,在紙上畫下新的陣圖的痕跡——咚咚、的兩聲。

輕微的、細小的,但木乃香確實的聽見了,那種用皮製成的球體玩具的拍打聲,就在不遠處、那身後石頭的另一面。

咚咚、的,又是兩下。還有逐漸走遠的聲音。伴隨著輕巧物體摩擦草地的沙沙聲,『某種東西』用緩慢的速度離開了。

木乃香剛剛急速提起的心慢慢放下,但也沒再有所動作。她怕她任何一個不經意的舉止、會把『某種東西』再次的引回來。

也許過了一刻、也許是半個沙漏。

木乃香的肩膀顫抖不止,眼淚更是快從眼眶中滑落下來。她一邊壓抑著有些急促的呼吸,一邊——她什麼都還沒做,就被從右邊緩緩滾過來的東西給嚇到了。

那是顆皮球。

用著一張男人的臉皮製成的皮球。

上面有著被草刮傷的痕跡、血跡和…小孩的手指印。



快跑。

早在心中的警告響起時,木乃香的腳就已經先一步的行動了。

她一邊全力奔跑著,一手不忘將手上僅存的咒符紙抹上自己的血,『薩…薩克、阿薩克、萊得克、洛普西斯!風之英靈啊,給予我如同像您一般快捷的速度吧,在指引我的同時、請…請抹滅我的氣息!』也不知道正確與否,木乃香在抹上的瞬間放出了咒語。

只感覺兩邊的風景快速後退,身上的黑霧加深了些、連帶著在林間移動的聲響也銳減。

跑,拼命的跑著。

狂亂的風由四面八方颳起。
那聲最初裝做沒聽見的小女孩的嘻笑聲,與風一同在身邊嬉戲。


奔跑著,肺部的空氣彷彿被掏空,腳也寒到失去感覺,她只是一個逕的往前跑。

木乃香只能用最小限度去避開能避開的隱患、盡量減少移動在容易發出聲響的區域,但鎮靜什麼的、都隨著咒符發出的同時,與書包一起遺落在原地了。

她腦海中只有那張慘淡失色的男子的皮囊、和殘留在耳邊的皮球拍打聲。

汗水合著污泥摻在亮麗的制服上,而制服則是緊緊的貼著木乃香的身子、透著緊窒感,她知道、自己再也壓抑不了自己的呼吸了。

「咯咯、大姊姊,妳跑得好快呀。」只為在身後,也有著不比她慢許多的腳步,和年幼的小女孩的笑聲,在耳邊迴盪。就像是影子般緊緊附隨著──無論怎麼跑、怎麼逃,就是遠離不了。

木乃香本來就沒想過要躲開剛剛那個『離去又回返的東西』的想法。因為那就像是在敵人面前沒所隱瞞的、光明正大的拿一塊黑色的布遮起自己一樣愚蠢,所以充其量、她也只是希望能藉由咒語甩開『那個東西』、並祈求別再引來『下一個』。

「大姊姊也真是的…也不幫我撿一下球。我這個皮球啊…使用的材料很差呢!表面也凹凸不平的…」用可愛的聲線吐著抱怨的語氣,木乃香也察覺到小女孩說話時根本沒有停頓,「所以,我一直很想要一個精緻的皮球呢。」

就像是在玩弄自己一樣。

木乃香了解了。

背後的這個『東西』,根本就是在看戲般的捉弄著自己。想必如果全力以赴、必然會在短時間內捉到自己吧?

但木乃香也不可能會乖乖的放棄、並停下來將自己交給對方。她只願腳能再跑得更快些,只願能有下一個爭食的打斷這場追逐戲,自相殘殺,更希望爺爺能立馬趕到、把自己接回家。

而在心底,祈求著的,則是那『直覺』告訴自己的。

快到了。



這讓木乃香希望後面的那位能夠再與自己多玩一下,也許在前方,有著什麼能夠拯救自己的,也許——咚咚、的兩聲,在前方的草坪處傳來。
來不及止住腳步,木乃香直直的衝入了那塊被樹所環繞著的土地,而正中央、有著一位身穿著紅色和服的小女孩。

剪著娃娃頭、繫著藍色腰帶的小女孩,背對著木乃香,有一拍沒一拍的玩著她的小皮球,口裡念著「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
木乃香根本看不見她的臉龐,但卻隱隱感覺到那陰影底下的扭曲及驕傲。

就在木乃香想從另一頭離開時,小女孩停下了動作,將皮球穩穩的抱在懷中——然後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姊姊的皮膚,真是光滑亮麗呢…」背脊一冷,就感覺有個黏稠又厚重的冰冷物體停在了自己的身後。木乃香甚至能聽見有『什麼東西』的滑落聲,就像是溼泥土塊從高處落下的樣子。

「咯咯、…妳說,我該拿妳怎麼辦呢?大姊姊…」
黏膩的童聲鑽入耳內,狠狠的刺入腦中。木乃香睜大著雙眼、渾身冰冷了起來,她感覺到有股黏稠的液體正從腳底板緩緩的、慢慢的上升,像是要把自己吞下般。

動不了…

木乃香就像是垂死的老者般,腦海中不斷流竄著過往的回憶。他的、她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內容是什麼,卻了解那些無論是『哪一個他』,都是屬於『這個靈魂』的。

快到了…

心底的聲音依然如此的告訴著自己,但木乃香知道這次真的不成了。

 

她盡力了。

但失敗了。

一旦失敗,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就像是當年…



……當年,怎麼了嗎?


在視線昏暗了起來的同時,意識也逐步的消散。耳邊充斥著魔女刺耳的奸笑聲、內頭的得意使自己心底有著深深地不甘。

木乃香的心完全的封閉住了,就如同她的外表般。
小女孩得意的面孔是如此的扭曲變形,就像是把各種不同的野獸與人類打散柔和在一起般,醜陋無比。



「…死吧。」

但『她』還沒品嚐這次勝利的果實,便在下一秒消散而去。

一股黑色的火焰包圍著『她』與她,『她』成了地上留下的灰燼。原先小女孩站立著的地方,出現了一道身影。『牠』帶著青草的芳香,除了一把與身高同高的黑色刀外、其餘部位都隱在黑色的長斗篷下。

『牠』望著地上的她,再次的嘆了口氣。

「是我疏忽了…抱歉。」
『牠』雖然低聲的道歉,卻沒有任何人能聽的到了。只見『牠』彎下腰,用與斗篷有著強烈對比的白去碰觸著地上的人兒,緩緩的停在快接近臉龐的地方,不作力的一撫。

淡黑色的光芒在『牠』的手上與她的臉龐上隱去,就見那原本已蒼白的臉龐再次的紅潤了起來。可早些時間的疲憊與一切都結束了的鬆口讓她——近衛木乃香陷入沉睡。



「………」『牠』像是要把木乃香的樣子刻在腦海中般,深深地望了最後一眼後,轉身離去。

只留下飄散在四周的淡淡清香與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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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verspoor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