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他依稀記得,那是個雨過天晴的午後。
沒有了雲朵的遮掩,大地曝曬於太陽下,水氣被一一蒸發。
明明天氣是如此的晴朗,但眉間的皺褶依然不去,胸口的石子更是沉了些。

「大哥!你錯了,『大和平時代』已經不再,世界已經不可能回到以前,你該把眼光放在當下,怎麼和妖獸和平共處才是當前之道啊!」
青年將台上的書本掃落,並用手重重的擊在桌上,撩亂的淺茶色短髮至肩,暗褐色的雙眸也被掩於底下。
「你又來了…」
坐在窗前的男子深深的嘆了口氣,他依舊是搞不懂為何自己的弟弟不了解自己的苦心,「家族是為什麼存在?就是為了將世界上的妖魔給斬草除根,只要世界上沒有妖魔,就沒有打鬥、沒有紛爭,人們也不會恐懼。」
他淡淡的笑著「想想,這是多麼美好的景色,熱鬧的市區,寂靜的荒野,沒有野獸的騷擾,沒有妖魔的鳴叫…」

「大哥…」「恆,別說了。」男子打斷青年的話語,苦笑著「你知道各方世家對於你的看法是如何嗎?『懦弱的卑怯者』,一位不敢正面面對現實的強者。」

「去走走吧,我相信,你會找到答案的,我的弟弟。」



當青年意識到人早已出了書房時,緊握的雙手和咬緊的牙皆溢出絲絲血跡「家族…那種東西,大和平時代根本就不存在的。」

「當人學會自私自利、開始屠殺妖獸等族時,大和平時代就不再了…難道你還不了解嗎?大哥…」
上衣口袋中塞著的外出許可證明,就像是燒紅的鐵塊般炙熱不堪,「也許…那些學會了人類情感的妖───」







又一個中斷的夢境。

「早上好,大小姐。」

「妳也早,葳瑪。」

坐起身的她,首先望到的是永遠默默的伴著自己的女管家。陽光透過絲製的窗簾,打在如雪般花白的棉被上,並悄悄的沾上了那淺茶色的長髮。

她笑著向替自己更換衣裝的侍女們點頭致謝後,將視線放在窗外。「是個好天氣呢,葳瑪。」

擁著紫色長髮的婦人只是淡淡的應著「是的,大小姐。」被一身燙的筆直的黑色婦人服點綴著般的,是那盤在髮上的銀色頭飾,一圈又一圈的銀鍊串著如小指般的七顆蛇牙,自從初次見面起,她便沒有見這離開過女管家。

她目前所居住的地方是近衛家主館右廳的最裡面的房間,雖然說是目前,卻也至少有十五年了。早在十六年前前主館被破壞的不能居住時,當時離家多年的爺爺二話不說將別館設為本館,並將她這位近衛家直系的唯一一位孫女給接了過來。

在這妖魔混亂的時代,城市與城市間的移動是很困難的,除了要跋山涉水外,還要不時的堤防妖魔的襲擊。由於每個城市都有著結界師特意安排的結界,一般妖魔根本無法入內,導致食物過度缺乏的妖魔野獸一等到有人從鐵壁中出來時會一擁而上。

縱使是強大如近衛前任家主,也就是被稱為『祭神使』的近衛近右衛門──她的爺爺,也是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將當時才兩歲的近衛木乃香給轉移至此。

也更是因為如此,縱使原本館已經重新建立、那頭的人也沒有相映的實力將她這位大小姐給接回,導致回返的時間不斷後退。



「您的早餐已經在正廳備好,請換好衣服後下來用餐。」

打斷木乃香的回想,葳瑪吩咐完還在替她著裝的侍女們,並將她的書包整理好後便告辭退開。被留下的三位平日負責著裝的侍女們一聽此,更是加快了手腳的動作。

並非木乃香不想自己更衣,而是身為世家大族的獨生女,除了不得穿著過於樸素與簡陋的服裝外,基本的大家禮儀也不能漏下。更何況,當前就讀的學院更是個世家子弟的專屬學院,非有錢有勢者或相關者,皆不得入內的嚴厲學院。學員間的拼比不說、光是那繁雜的規定制服便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所以在兩三次輕微的抗議後、木乃香放棄了自己著裝的念頭。

她想起近衛近右衛門常常說的一句話,這、並不是個能夠自由做主的年代。



當年,近右衛門的私自離開,導致門口的守衛與多名伺候他的下人遭當代家主貶出家族,並更近一步的逐出城市,成為野獸的糧食。而名義便是無法照顧少主的無能之人,並沒有存在於世上的價值。其實,近衛家的作法已經算是委婉些。如果是發生於其他世家,便不是僅僅的驅逐、而是作於家中的餵養性野獸的飼料處置,或是賣至鬥獸場、供於上層人士娛樂,亦或是打入藥劑保持清醒的讓野獸慢慢啃食。

隨著近衛近右衛門的回歸與掌權,近衛家的家風才有些轉換。不再慘無人道、不再無故傷人,甚至就連一些守門者與護衛等,據說都是利用契約來與那些傳說中的『妖』們交換條件,用對他們而言的一瞬時光換來近衛家的和平,並給予他們相符的代價。

而這世界上還能夠如此與妖打交道的,也唯有一些有著不同力量的古老大家、教會與少許的組織。這也是近衛家被輕視與妖同伍的同時也被高看的緣故。但,在眾多長輩之中,也只有爺爺與父親、一些長老有著能抵抗妖的實力而已。

傳言畢竟是傳言,就連身處於本館的木乃香本人也分不清何為人、何為妖。



推開用暗香樹製成的黑褐色木門,木乃香在一位侍女的攙扶下,踏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入大廳。入眼,便是個四面皆為特殊玻璃製成的廳房,而在正中央、那古色厚沉的方形餐桌上,則早已佈下了可口的早點。

紅茶香味四溢、熱氣排開了周圍的冷團往上,雪白的餐盤中堆著小巧的麵點,小瓷瓶中放了少許的牛奶摻蜂蜜,被擦的雪亮的銀製餐具等。而她座位的對面,早已坐著一位和藹的老者,笑瞇瞇地細細品嚐著廚子的手藝。

「您早上好,爺爺。」

「喔?來啦。早、木乃香。」回應著孫女那看似有點生疏的問候,近右衛門只是無奈的點頭示意坐下用餐。

不喜被規則束縛的近右衛門當年可是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讓這位飽受驚嚇的孫女回到正常的生活,卻也因為發現的太遲,才會來不及趕走那代代教導近衛家直系門人禮儀的婦人離開。雖然比起幼時還要來得親暱許多,但在有外人的場合上、卻還是維持了長輩與晚輩必須的基本禮儀。

正因為近右衛門如此厭惡一板一眼,當年才會不顧家人反對而離開的吧?

察覺到近右衛門心中的無奈似的,木乃香在藉著端起紅茶品茗的同時,淘氣的對著對面的老人眨眨眼,「那麼,親愛的爺爺大人,這次帶回了什麼好消息嗎?例如那位…我傳說中的未婚夫。」

果不其然,原本還一臉假正經的近右衛門,立刻很不紳士的將口中的茶水給噴了出來。「咳咳咳…」他哭笑不得的望著轉變如此迅速的孫女,「木乃香啊…雷夫再怎麼說也是妳的未婚夫,就別再這樣了好嗎?」

「怎麼了嗎?親愛的爺爺大人。」

「就是…把他的事蹟當笑話聽,然後再說出去。」向那無辜對著自己眨眼的孫女,近右衛門嘆口氣的對木乃香勸道「我知道妳對這個決定很不滿,不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不是嗎?」

木乃香很不淑女的聳聳肩,細嚼慢嚥的解決了一塊起司麵包才開口回著,「我這也不是沒放在心上嗎?」

「是啊是啊…妳怎麼看都無視了妳的未婚夫。」又氣又笑的,但近右衛門顯然也沒將婚約的事情放在心上「前些日子,本家來的信使剛好有打聽到相關的消息,說是雷夫特意的訂製了一對的粉紅色蕾絲花邊絲質睡衣,至於用途…相信不用我再說明了。」

「…………」優雅的端起茶杯,木乃香欣賞了一下杯上的紋路,然後輕啜一口「嗯…今天這組茶具不錯,挑選的人的眼光很好。」

「…是啊,說的也是。」近右衛門輕微的晃了晃腦袋,「對了,妳父親那邊的長老們前陣子來信,說是希望妳能回去本館。」

「嗯、也是,總不能一直『暫住』在這裡…有誰要派人來接嗎?」「不、長老一致希望我親自送妳回去。」聞此、木乃香挑眉,接著裝若無辜的對著近右衛門眨眨眼「那麼請問爺爺何時有空?」

近右衛門笑呵呵的順了下過長的鬍鬚,才看似為難的回道「最近有些事情要處理,而且我也不可能離開城市太久,所以請那邊的派人來接妳回去了。」

再眨眨眼,木乃香用眼神示意對方接下去,就看近右衛門一臉可惜的搖搖頭「長老們認為一來一回需要將近兩年的時間太久,並且那邊的人前些日子參與都市防衛損傷了一些,剩餘的大多沒有戰力,所以…委婉的提出了請妳父親接替我、而我帶妳回去的看法。」

「父親?那本館誰來負責?」

對於木乃香那明明是嚇一跳的表情,語氣卻沒多大變化的反差,近右衛門像是要掩飾什麼的的咳了出來「…據說是交由妳大長老暫管。」

「大長老想管理嗎?」

「不,所以大長老推給二長老。」

「那二長老的反應是…?」

「推給三長老。然後三長老反駁了回去,並把提出這個意見的人給揪了出來,才發現是偏房的一位代理者,最後以擾亂秩序為由撤銷職務了。」擺擺手讓人將用完的餐具收下後,捧著飯後茶飲了起來。「所以,妳可能還要繼續『暫住』下去了,木乃香。」

「那還真是令人遺憾的事實,爺爺。」

「是的,這真是令人遺憾。」感同身受的附和著,近右衛門嘴角輕微的抽動了幾下,才慢慢的回復平靜。「嗯…今天是上學的日子,不準備出門嗎?」突然意識到孫女正身穿著制服的近右衛門,用充滿疑惑的語氣問著,卻看見正對面的孫女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學園長大人沒到場,學校也沒辦法集合學生開始開學典禮不是嗎?親愛的爺爺。」「呃…」從剛剛到現在都一直維持著撫鬚動作的近右衛門終於錯愕的僵住了。

為了保住孫女的全勤紀錄,木乃香和近右衛門一前一後的離開了。對於木乃香離開時還止不住的笑聲,縱使是隔著馬車的車門也依然聽得很清楚的事、近右衛門第一次考慮是否加強一下馬車的隔音設備了。





身處於一擺一晃的的馬車內,木乃香清楚的感覺到車子在緩緩的前行著。而她,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慢慢的理清思緒。

糾纏了她十五年有的夢。斷斷續續的夢。

自從小時候踏上前往新城市的路途起,這個夢便如同沒有解藥的致命劇毒般、裡頭的劇情一次比一次的深入,內容一次比一次的清楚。有時候甚至會認為自己便是那位被稱為『恆』的青年、那位近衛本家被滅絕後重新建立的祖先。

木乃香小時就是個讀過百書的孩子,世家的教導讓她有著比尋常孩童還要來得聰穎的智慧。將在外明明是稚齡的孩子,卻被教育成做事一板一眼、語氣老成的樣子,正是每個氏族大家的通病。


正因為家族間的拼比、世家的孩童,尤其是直系孩子,往往被抱著期待的大人們灌輸一些刻板的理念。不得與旁系的孩童玩耍、不得私自外出、不得將外頭的食物入口、不得…

規矩造就了註定孤獨一生、無知心好友的木乃香。所以十五年前的事件,木乃香非但沒有認為自己的不幸與悲慘,反而很感謝它將自己帶出那個如鐵桶般的世界。

將近一年的時光裡,木乃香朦朦朧朧的經歷了那位名喚『恆』的青年的一生,大多都是快速的帶過、只有少許才會殘留著模糊的片段在腦海之中。憑著這些如泛黃照片般的記憶,她在被引進新城市的近衛別館時,調閱了資料、就像是看圖說故事般,將她所知道的一切一點一滴的拼湊了起來。

才了解當年的那個『近衛家』已不在,了解新城市是由『恆』所建造、就連結界也是他設下的,了解他當年在外遇到了一些足以被稱為摯友的妖,也了解了有些妖並非如傳說中的那麼殘忍無情。

木乃香大概也是近衛家中唯一一位如此清楚了解自己先祖的人類,了解當年他之所以會離開家門的想法。

根據文獻中顯示,夢境中的『大和平時代』是存在過的。

那是個和平安穩的年代,沒有妖魔、沒有紛爭、沒有自私、也沒有權勢。那時的人們只是每日耕耘、收穫,教導孩子們在大自然中學習,勤奮的工作著、並喜悅的迎接每一日的早晨。

拿著自家的收穫去贈與他人,且心存感激的對著贈與自己物品的人們道謝。每個村子都會用最熱情的方式招待過客,也會拿出自己最好的物品讓旅者品嚐。

他們愛惜自己、也愛惜他人,而在這之上,更深深地讚美著大自然的恩惠,祈禱著今年也豐收滿載。

這就是大和平時代。



但,突然間,世界變了。

人們開始了爭奪、打鬧,他們不再無利益的將收穫交與他人,開始了執行幣值的轉換。王權、世家出現了,人們自私了起來。

會為了權力而互相殘殺,會為了挫折而自暴自棄,會為了天公不作美而怒罵蒼天,會為了金錢而墮落。就在這時,名為妖的物種出現了。

那是個殘忍、無情的生物。

牠們擁有智慧、且比野獸更具感情。懂得合力撲殺獵物、知道偽裝進城襲擊。所以,王族與世家將世界的改變推到了這陌生的物種身上。

只要消滅了牠們,就會回到過去了,他們是如此認為的。
只要讓牠們滅絕、大和平時代就會重新到來、而他們也會擁有一群不懂得利益分配的無知老百姓。

也許有人意識到、但也故意的忽略了的一件最重要得事。那便是…



「…已經嚐到權力的甜美的人類,已經站在人們頭上的世家們,就算真能回到那個傳說中的年代…」也早就失去資格了不是?

這,就是『恆』想告訴他大哥的,他所找到的答案。

已經回不去了。


「有什麼事嗎?大小姐。」外面的馬車伕可能是察覺到裡面的聲響,將心中的疑問放了出來。

「不、沒什麼,謝謝。」雖然知道外面的人看不見,但木乃香還是微微地搖搖頭道著。

窗外的風景不斷向後倒退著,木乃香無趣的將手肘支於窗緣,發起呆來。

每次的夢境結束,都會使她的腦袋發脹,暈眩感也會維持好一陣子不退。再加上當下馬車的不定時搖晃、木乃香只覺得視線也開始扭曲了起來。但,今日馬車是否行走了太久?

剛這麼想,視線便開始模糊,表演台上的黑幕也緩緩落下。


「逮到妳了…」
在睡夢中,她聽見了比方才還要低沉嘶啞的嗓聲。就像是口中含著物體的不清、和隱隱透著驕傲的得意。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ilverspoor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