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有與被佔有,要不是木乃香親眼見證,她可能還無法想像月詠與真名間的契約居然是被強行簽訂而成的。
因依文潔琳帶來的印記極度強大,縱使新的本體是從月詠記憶中抽取出的最初的樣貌,卻還是被帶上了一絲半獸的記號,那頭金髮也是無法再回到原先的顏色。
真名將替月詠得到一切,就算對方因體內殘留的獸性而對真名的血肉有所需求,真名也無任何怨言的給予──月詠將會得到牠所想的任何一切,那是在牠本身是屬於真名的前提下。
光潔的肌膚與美麗的面龐,那之中不再有著污穢與違和,更是與醜陋擦不上邊,在那身纖細的血軀下的,是充滿著光的力量。表皮與靈核核心的黑暗再也無法扳回一成,原先的光與暗的立場對調,縱使時不時會有著暗的反撲、有著真名血肉與本身光源的月詠,再也不用擔心被蝕去。
木乃香聽不見牠們的聲音,月詠與真名的記憶與過往交雜在一起、一同混亂著她的心靈。
什麼是正確的?什麼又是錯誤的?
依文的殘酷、十字語的無情──明明在木乃香心中、妖已不是如此的不堪,光暗的立場逐漸穩定,又為何還要讓她無法做出選擇?
葳瑪、剎那等人的溫柔,那鐵面具下的笑容,還有天狗一族中、那隱藏在底下的親情──木乃香在夢境中認為的光的反常、已經不是最終的答案。光的排斥是正確的?還是暗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邪惡?
木乃香被黑暗吞噬,她在這冰冷的空間下無法動彈,黑暗就像是被吸引般、慢慢的向她靠近──體內的光明厭惡著、排斥著、抗拒著,體內體外的兩股能量無法交會,她無法去阻止光明的抵抗、卻也猶豫是否迴避黑暗的親近。
妖與人間的各種面孔在她心中閃過,躊躇、矛盾。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木乃香的腦中一片混亂,眼神黯淡。
肉眼可見的光柱正不穩的晃動著,那耀眼的光采正開始不定的閃爍著,剎那等人抬眼望去、臉色皆是一青。
「…環境嗎?」一位老者渾身冰冷的站在窗前,他推拒著旁人的扶助,絕望的閉上眼睛,「就算天時‧地利‧人和中的前面兩項已經足夠,最後的人和…歲數、以及經驗不夠的『盒子』,終究是無法承受嗎…」他低喃著,身子虛弱的晃了幾下。
「老祖的遺願,…這次也無法達成了嗎?」
像是反映著每位關注著這事的存在的心情,光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著、並與空斷連,緩緩的降下。
剎那站在近衛府屋頂,望著那落下的光柱,無法取得共鳴、縱使真名的那方再努力,沒有得到回應的牠注定只能失敗──鐵青著臉,剎那緊繃著身子、風吹的衣服劈啪作響,血從緊握著的拳中流出,滴落。
「…失敗了?」
牠難以置信的低喃,以前沒有這種…不,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而牠們也因此,消耗了大半的存在。
那些被抽取了大量的能量的存在們,正沉睡於十字語領地的底下,有些可能是已無法從黑暗中回歸──如今的十字語,已經無法承受失敗,牠們僅存的成員都有著各自的位置,根本不能離開。
「木乃香…」剎那闔上眼,牠只能期望著這結局能夠倒轉…至少,要給牠們一次機會。
被光柱壓制在底下的真名眼瞳中失去的光芒,金色被一絲絲血紅取代,身邊伏著的月詠緩下了進食。缺少了光的那方的聯繫,就算有著再多的努力、就算撐爆了牠的軀體,也無用。
茶茶零不知何時取了張小凳子,兩隻小腿一擺一晃的,手中捧著的茶杯早就失去暖意,茶早就涼了。
「近右衛門,你好慢。」牠頭也沒回的,就是開口道著。
茶茶零的身後出現了一道人影,有著拉長的老臉、被高高綁起的白髮,還有那過長的鬍鬚,近右衛門手上捧著一顆血紅色的珠子,緩緩的向光柱的方向走去。「…木乃香,爺爺能為妳做的,只剩這些了。」
他的臉色難得的蒼白,就像是被吸去了大半血液,身上的魔力早就被抽的一乾二淨,現在的祭神使只是位普通的人類老者,完全沒有先前的強大的樣子。
他將血色珠子吞入喉中,上前幾步後、在五星陣的邊上選擇解體──炙熱的火燄從腹部那竄出,吞噬了近右衛門的身軀。
火焰得到了純血脈的焠鍊與血祭,很快的直射往光柱中,包圍著真名的龍軀──血炎領著光柱奔往天空,驅退了那礙眼的雲。沒有人能看清這光柱的去向,沒有人了解這血炎的用意,除了幾位知情者、詫異的瞪大著眼,而後深深嘆息。
木乃香被火炎從黑暗中救回,落入了森林。
那是極其懷念的地區,她曾在這裡開啟一切的序幕,也曾遇見那注定與她糾纏一世的存在。
說謊者的森林,那被草木所環繞著的,小木屋。
木乃香還沒有反應過來,那看似脆弱的大門便被狠狠的推開,一位平凡無奇的女子怒氣沖沖的跑了出來。「夠了!我看錯你們了!」穿著高雅的女式絲袍,有些古樸的髮式與口音,被女子用手指著的存在,緩緩的步了出來。
「夕凪你也是!你當初明明可以救真名,為什麼要放著不管?如果當初你出手救援,牠就不用經歷那些事情…那對真名來說有多痛苦,你都不了解嗎?」火烏冷漠的臉龐中無任何情緒,就像是沒有聽見任何指責。
「外面很危險,您現在的狀態很容易遭到追擊,大人。」卑微又恭敬的,是從那火烏口中吐出的話語。「不要碰我!」對於火烏伸出來的手,女子滿臉厭惡的向後退了幾步。
「就連月詠…你們明明知道她是光源體,卻還讓她被依文潔琳帶走,去…去做那些…」女子的臉色蒼白,像是回想到了那些不堪的畫面,「控制什麼的…豢養什麼的…你和春春就沒有一些同情心嗎?難道你們所謂的情感中沒有憐惜嗎?」她大聲的怒罵著火烏,那內容就像是道出了木乃香的疑惑與心情。
「…在下只是…」「不要過來!」火烏皺皺眉,牠再次向前踏了一步,像是想解釋清楚,卻被一個巴掌的打斷。巴掌聲將這火爆的場景給打破,女子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手,在看看那有些微紅的火烏的左頰,不穩的退了幾步:「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淚水從眼眶中流出,女子的眼中充滿了悔意,她搖搖頭,咬了咬唇,「妖族學會感情什麼的…都是騙人的嗎?」她望著那有些疼痛的右手低喃,「會保護我,會關懷我…也只是想利用我嗎?」女子的眼中有著的,只有火烏的漠然,她咬咬牙轉身離開。
「春春,別看了。」夕凪淡淡的開口,點破了這尷尬的場景。春春從一旁的樹叢中步出,滿臉好奇:「我以為你會去追她。」
「…這次,可能不行了。」牠淡淡的道著,「『盒子』無法接受我們,甚至是開始排斥…就算我們有再多妖,也不夠這麼消耗下去。」
「鐵面不可能放棄的。」春春聳肩,牠揮揮手中的筆,一群綠色飛蟲從樹叢中鑽了出來,向那女子離開的方向飛去。「…不管成不成功,你還是先顧好你那邊,近衛家的小子應該很希望這麼做才是。」
一聽春春故意加重的那幾個音,火烏臉上終於出現變化,牠眼瞳中閃出一絲黯淡,而後轉身回屋,「喂!」春春見夕凪不理牠,跺了跺腳的跟了上去,「夕凪,鐵面不可能會輕易放過他的!」
這話讓夕凪的腳步頓了下,只聽牠開口:「…我會去找鐵面談的。」
畫面一抹,就是那曾在木乃香夢中出現的一幕──「別走,好嗎?」褐色短髮因汗水而貼於額前、撩亂的髮絲與慌亂的眼神,這是木乃香曾在所有殘缺的記憶片段中,唯一一次看過他這樣子為了一位存在而焦躁不堪。
但木乃香無法看見此人的面貌,就如同這男子無法使對方留在自己身邊一般。
「……恆。」終於,那緩緩前行的腳步止下。低沉的嗓聲如同大地般令人不由自主的產生依賴感,溫吞的說話方式、一直是火烏的獨有風格,「…我們、不能夠在一起。」
「為什麼?」近衛恆開口問道,他的語氣卻是悲切中帶著絕望。「是因為身份嗎?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世家…「…不是的。」急躁的話語被前方的打斷,這時、就能聽出那口音與牠的不同,「不然呢!…你…是因為、我的性別嗎?」沈痛的、他只能站在原地望著那背影,明明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無法向前邁進。
「…你、不屬於我。」火烏搖了搖頭,並微微地仰望著高空。這時的木乃香,才能在那語氣中,找到一絲不捨與悲慟。「你知道的,你並不是我的『那位存在』──我必須離開。」終於的、火烏轉過身,用一種不耐的眼神望著他。
「『我們』是為了各自的『那個存在』而生存著的,正如同你們人類缺少空氣就不能存活般…」聲音雖然安和沉穩,說出口的話卻如萬年寒冰「『我』會為了對方瘋狂,直至死亡。但,為你、不會。」火烏說出這句時,她知道、近衛恆的眼中只看見了火烏的冷漠無情。
「永別了。」夕凪拋下這句話,就化作一團炙熱的烈火衝向了青天,留下淚流滿面的他。
她在一旁看著,胸口也隱隱地刺痛著起來。
「…妖啊!你果然是如同傳言般的殘忍絕情嗎?」木乃香耳邊只聽見恆用著憎恨的語氣、大聲的嘶吼著。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木乃香多想開口告訴這位先祖,不是這樣的。
她能感受到夕凪的不捨,她知道當牠拒絕他時,那種世上再無一絲思念的絕望,夕凪明明不想如此的,卻又為何要這麼做?
木乃香疑惑的瞬間,近衛恆滿臉恨意的臉龐也被抹去,緊接而來的、則是那無可攀比的衝擊──「失敗了。」被光壟罩的地盤中,夕凪語氣淡漠的如平日,而鐵面的聲音則是有些虛弱的傳來,「別忘了你答應的。」
「我知道。」
夕凪口中的失敗,似乎只是單純的錯誤、只要改正便可以挽回──其實不是的。木乃香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可沒等她聯繫起,鐵面便給予了答案。「你明明還能重生,到那時候也許還會再遇見新的主人…沒有契約過,其實連你也不確定是不是他,對嗎?」
「…別動他,這是你答應的。」「為了一位人類男子,值得嗎?放棄永恆不滅的生命。」
鐵面的話令世上最後一位火烏笑了起來,牠的嗓聲彷彿能勾起一切回憶,令人沉迷:「我經歷過生生世世,就只得他一人──不守護他,我留著這生命、又有何意義。」
「…安排好了嗎?」
「剩下的,交給春春了。」「……去吧。」
創生之時的失敗,帶走了世上最後一位傳說中無法死亡的三眼火烏,牠耗盡了生命力、將『盒子』的靈志抹滅,勾動光的能量追擊、並牽引著黑暗的全力吞噬──第一波最強烈的衝擊被護了下來,再加上其餘成員的阻擋,這次的失敗意外的沒有波擊到過多的領地──引發源四周的大大小小的世族被保了下來。
一顆位於火烏額上的眼珠被青蟲摘取,緩緩的飛向城郊外的一隅。據聞、三眼火烏中額上的眼珠,有著火烏代代相傳的知識與傳承記憶──這曾讓三眼火烏幾乎滅絕的珠子,正靜靜的躺在一位男子的手裡。
淚水滴落在火紅色的珠子裡,彷彿是替其主流下傷痛的痕跡。
「…妖啊…你果然是如同傳言般的殘忍絕情嗎…」在預見無法通過考驗的『盒子』的結局後,火烏果斷的與命定的主人分離。牠沒有與近衛恆締結契約,所以鐵面也無法讓近衛恆上前去參予這場注定失敗的命運,而作為保住近衛恆的條件、火烏將自身拿去與其存在進行交易。
我經歷過生生世世,就只得他一人──不守護他,我留著這生命、又有何意義。
就算沒有著靈核上的牽繫,就算感情已經被代代給洗清,牠還是能夠從無數存在中找出他的靈魂,而因守護而選擇離去。
不是無情,而是對象是否值得其主動情。
身為妖族,本身就是偏向黑暗的存在…不經歷過折磨與考驗,根本無法在族群中生存,如被完美守護下來、就沒有能力能夠自己守護好心中的寶物,這些、本就是人類無法理解的要理。
妖,本就無情。
淚水從木乃香的雙頰上滑落,火烏的口吻淡漠無情,可其中的情愫卻是大多數的人類都無法體會清晰,如此的妖,又怎能說是無情?
黑暗與光明湧入木乃香的體內,黯淡的光柱暴漲,古老的城堡被強大的能量毀去,森中四處可聞鳥獸高鳴,遙遠的灰暗中開始不穩、沉睡在底下的生命開始侵襲──近衛府中,依文潔琳緩緩的睜開眼,牠垂下頭的望著雙手,上面浮著淡淡的妖氣。「開始了。」
光的封印因黑暗的介入開始鬆動,屬於光暗雙方的大戰即將開幕。
那火炎已消散於空,世上的火烏的影,再無一絲殘下。春春默默的望著那古堡的方向,闊別幾百年的久別、那位火烏最後的反擊終於…得到回應。「…夕凪,你可知道、你的繼任者…尋上了他的血脈?」
近衛府的方向開始傳出那誘人的氣息,勾引著一切不懷好意者、吸引著某些存在的注目,更是牽動著一些妖的心靈。
「人類啊…就讓我們看看,你們該怎麼反擊吧。」伴隨著低笑的少女音的、是那開始轟動的獸鳴,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