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米蟲。

第一次遇見，渡邊麻友就知道這人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麼純良。

站在窗邊，雙手環胸的靠上窗緣，他微微的勾起一抹笑容、笑意卻是沒有傳達至任何一處，眼中僅有著的是那方冰涼。

便是那分寒冷，讓麻友深深的抗拒著。

柏木由紀可謂是大眾情人那型，並非他那同樣出名的好友松井玲奈那般、被告白也是帶著歉意與謝意的果斷拒絕，柏木由紀是屬於那種放任的曖昧，他上週能和Ａ班的女孩出去，下週便可和Ｂ班的女性走在一起，溫和有禮再加上毫無特意親疏之分的態度，給人一種親切、自己也許有可能的希望在，卻又會因那太過耀眼的光芒而不敢要求過多──在麻友眼中，柏木由紀身邊的女子、彷彿只是打發時間用──

──對上那人的眼，那分光芒被收去，柏木由紀勾起一抹無害的笑容、對著麻友點點頭，而後離去。

麻友走到由紀先前所站立的位置，靠上那殘著餘溫的牆面，往那人曾看的方向望去──是曾經陪伴過在那人身旁的女子，正為了心中的忌妒與吃醋而醜陋的爭奪著不屬於任何的人男子。

「…啊。」想到此，麻友才意識到，那些被由紀接受、且能如願站在他身邊的，都是那些愛玩的女性，乖乖牌的都被由紀那狡詐的面容給騙離…而在他身邊的，可說是對於這類情感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悸動，也就沒有會因分開而大吵大鬧──更不會有危險與麻煩。

所以，渡邊麻友對於柏木由紀的第一印象，就是『狡詐的狐狸』，性格可說是極度的惡劣，在外扮演著老好人，靠著那張嘴以及外貌不知騙過了多少人的眼睛──可知道實情的男性都會被認為是忌妒，了解真相的女性都會被說是吃不到葡萄的心理。

自從跟班上的松井珠理奈搭上話後，就或多或少能從對方口中聽到一些關於『他的玲奈』的『跟班柏木』的實況，老實說這比聽體育競賽還要刺激。

陪珠理奈去找松井玲奈時，也都能看見柏木由紀的身邊圍著一群希望能請他教導作業的女生…當然還有男生，這也是渡邊麻友第一次發現原來柏木由紀居然男女通吃。

「您早。」真正與柏木由紀有所接觸，是在他一年級下學期的某個假日，家族旅行在早上要出門時，父親的強逞不讓幫忙、導致那大大的行李箱一直無法固定在車頂上，就在麻友有些不耐煩的想說自己先上車玩遊戲時，隔壁的鄰居湊巧出門來拿報紙。

「啊、是由紀啊。早上好。」麻友才知道母親口中的好鄰居『由紀』就是柏木由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他點點頭，由紀也溫和的笑著回應。

他沒有再往郵箱去、而是轉過身有禮貌的向父親詢問，「請問…需要幫忙嗎？」父親在比對了一下雙方的身材後，才有些尷尬的扯了扯笑容、抱有歉意的接受由紀的幫助，而麻友也是第一次發現柏木由紀其實很有力氣。

至少，他在身高上有著渡邊家沒有的優勢。

坐上車，麻友看著父母在車外對著柏木由紀道謝，再看看那瞇起的眼，麻友撇撇嘴，「…真假…」那笑容跟在學校時、應付那些女生的弧度一模一樣。

跟柏木由紀相比就很沒有禮貌的渡邊麻友，很理所當然的被後來也來到車上的父母給唸了一頓。

窩在後座，麻友嘟著嘴，眼角撇見柏木由紀已經走向郵箱，那只為書本服務般的手輕巧的打開有些生鏽的蓋子，將內頭的報紙取出。

只有在看見那些文字的時候，柏木由紀眼中的陌生、才會稍微的，融化。

「……什麼嘛…」

見到柏木由紀臉上的笑容，淡淡的、溫和的，上面比那所謂的老好人假面還要有著灼人的溫度，也讓麻友訝異的睜了睜眼。

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後，才用鼻子哼了口氣，嘴角微微勾起。

那傢伙，也有這種表情啊。

也是在這次起，渡邊家才有與隔壁的柏木由紀有所互動，而非僅僅只是渡邊家的女主人與隔壁單身高中生鄰居的偽‧夫人外交。

了解柏木由紀都是在咖啡廳簡單的料理晚餐後才回家，家中冰箱大多也只放著水、水果與一些保健藥物，食材什麼的根本就很難出現後，麻友就發現如果當天晚餐份量明顯過多，隔天就能在珠理奈去找玲奈時，於柏木由紀的便當中看見一樣的菜色，以及柏木由紀那帶著無奈與苦澀的笑容。

接著，麻友就發現，自己在學校時的自由度越來越大。

只要沒有太過份、老師就會裝做沒看見的無視他那畫了整頁的漫畫，問題回答不上來時也會默默的請自己坐下，並且再次講解，而最最重要的是，以往成績過差的人會被叫去辦公室狠狠的斥責，可麻友的情況則是──「渡邊同學，下次記得多多複習。」「啊、是…」

珠理奈在外邊探頭探腦，見此也是開開口的表示著不理解──老師吃錯藥了？

等麻友從辦公室出來後，珠理奈才竄到麻友身邊，用手肘捅了捅對方，「喂！麻友、你…該不會是捉到了老師的把柄吧？」「……你白痴啊。」麻友很直接的給對方一個白眼，誰能把所有任課老師的把柄全部掌握在手上，而且如果真的這麼做了，恐怕渡邊麻友也不用上課了，直接退學還比較快一點。

腦中浮現那人的臉龐，麻友皺皺眉，不管怎麼想、能讓老師對他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就只有…今天請假沒來的那位。

「…我先回去了。」「耶？啊…喔。」珠理奈搔搔頭，其實他也不是一定要麻友陪自己，只是他以前也試過，如果讓珠理奈一個人去找玲奈的話，務必會讓柏木由紀落單、然後玲奈就會時不時的去回過頭『照顧』一下『可憐的』柏木由紀…老實說怎麼看怎麼火大，所以渡邊麻友這位『柏木由紀的鄰居』才是陪去的最好人選。

珠理奈想想、反正今天柏木由紀也沒來，也就點點頭的讓麻友先回去了。

自己則是快步的往弓道部走去。

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麻友感覺到手機在震動，趕緊從口袋中掏出，「喂？」聽著那方人的說話聲，麻友不滿的嘟起嘴，「為什麼我…啊…好啦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將手機拿遠些，音量有些過大導致耳朵稍稍發疼，麻友皺皺眉、又聽了一會兒後，回了幾句，然後才關上。

「…真麻煩。」嘴上雖是抱怨，腳步卻還是快了些，他繞路到藥局，買了退燒貼布與感冒藥片，再順手抓了一冰枕入籃，大步大步的走到櫃檯那付錢。

看著最後兩張紙幣就這麼消失，麻友哭喪著臉的替那這週即將上市的手辦哀悼。

回到家把書包扔了扔，衣服也沒換的就抓了兩條毛巾、再加上桌上已經溫好的稀飯，手上掛著一堆東西的就跑到隔壁，然後死命的按門鈴。

「…不會是死在裡面了吧？」端著小鍋子、手上又掛了一堆東西，要不是渡邊家的門是自動上鎖，除了不放心才需要多做動作，可能麻友早就先放下鍋子回過頭先去上鎖了。

過了一陣子，麻友才隱約聽見拖鞋的聲音，以及門鎖被開啟的聲響，他趕緊退了一步，讓對方將門打開，「…啊…」柏木由紀的臉色很不好看，他的頭髮有些亂、蓬鬆蓬鬆的讓人想用手去揉上一揉，雙頰有些紅，眼瞳中更是迷濛，好似是才剛睡醒不久。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發現渡邊麻友手上的東西，柏木由紀才反應過來的對著麻友點點頭，就是要伸手去接──要是在平時，麻友早就直接將東西放下就走，可是想起母親的吩咐，以及學校的情況…

他皺皺眉，避開了柏木由紀伸出的手，有些不滿的道：「我媽讓我今天就在你家吃。」沒錯，今天公司方面突然接到客戶的通知、似乎是有狀況，所以麻友的父母在回家一趟收拾東西後就不得不出發去名古屋。

那鍋粥、也是在發現隔壁鄰居的報紙沒收，在好意的關懷下才發現柏木由紀正發著燒，渡邊家女主人趕緊熱上的，而在出門前、還不忘讓自家兒子去隔壁家照顧對方一天，順便讓對方照顧一下。

聞此，由紀蹙眉、頭還有些暈，他用手揉了揉腦袋、才想起似乎不久前…隔壁家的女主人有說過這麼回事，「不好意思麻煩你了…」他帶著歉意的笑了笑，讓了條路讓麻友進去。

重複的兩句話，第一句是拒絕、第二句是接受，明明只是相同的話語、可是聽在耳朵中就是不同，麻友撇撇嘴，從柏木由紀身邊鑽了進去，由紀這才放下撐著門的手，讓門自己緩緩關上。

他幫已經脫鞋入室的麻友開了新的拖鞋，然後晃晃的走到餐桌前，看著那鍋中的蔥白粥，以及已經擺好的碗筷，由紀就是心中一暖，他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將那未曾出口的謝意嚥下，由紀並非是那種會將感謝放在嘴邊的人，如真要到謝、實際的行動才是他真正會採取的措施，只是，面對著隔壁的熱心鄰居，由紀有一種自己怎樣努力都無法償還乾淨的人情，正在以倍速無限增值。

腦袋還不是很清楚，可是多少也能感覺到來自於渡邊家的善意，他很難拒絕，況且、他也不認為單單只是在老師面前『不經意』的提及很照顧他的鄰居的麻友算是償還人情。

看著明顯還沒吃晚餐的麻友，方坐下的由紀想了想，又緩緩的站了起來，「喂！你要…」麻友才剛找到熱水替由紀倒了一杯，就見那人已經站起，看起來就像是不想吃那鍋粥…「不好意思，請來份咕嚕雞腿肉飯…是的，量加大，對，好的、謝謝。」聽見『咕嚕雞腿肉』五個字，麻友就不禁吞了吞口水，然後眨眨眼的看著柏木由紀將電話放下，對著自己笑了笑，「先坐下吧…我想應該等等就會來了。」

看著那張虛弱的臉龐，麻友第一次覺得眼前這人怎麼看怎麼順眼。

他乖乖的坐在由紀對面，看著對方一口一口的吃著蔥白粥，明明知道這沒什麼味道，可麻友還是揉了揉肚子，他感覺自己似乎是餓了好些天的人了。

由紀雖然看見了，卻苦苦的笑著，要不是自己正在感冒、也許還真會把這份粥讓過去給對方墊肚子，而自己再去打電話點一份。

算了算時間，由紀放下才動了一半的粥，慢慢的起身，在麻友還沒反應過來前、門口的門鈴就已經響起。「等等等！我來我來！」見此嚇的麻友趕緊抓著他的皮包跳起來，要是媽媽知道自己在病人家中白吃白喝，定是要唸到他耳朵長繭的。

「沒事。」由紀的搶一步擋在麻友的面前，把麻友握著錢包的手向下壓了壓，那微弱的語氣中卻是有著他人無法拒絕的強硬，「讓我來吧。」麻友皺皺眉、抿起嘴，因為那人在說完話後就沒有理會他的直接開門，接過餐盤轉交給麻友後、將一張紙幣交由給對方找零。

當然，麻友會這麼乖的讓對方付錢，也有自己的錢包也已經成皮包骨的原因。

嘟著嘴的回到位置上，麻友打開蓋子、香噴噴的咕嚕肉讓他的雙眼亮了起來，嘴角勾起，幸福的笑了起來，他快速的將筷子取出，大口大口的扒著飯，只是很有技巧的把那點輟著讓色彩更吸引人的椒給撥到了一旁。

由紀回到位置上，看見那些被挑出來的椒，想起了隔壁女主人對自家孩子的挑食的報怨，無奈的笑了笑，舉筷將那被拋棄的食物給挑入自己的碗中，「這家做的味道都很不錯，量也很足。」

看見麻友脹紅著臉的將腦袋往那碗的方向縮了縮，由紀好笑的將替對方帶過那份尷尬，並隨手將餐廳名片放在麻友面前，「如果喜歡的話，可以找時間去嚐嚐。」「呃…嗯，謝謝。」

麻友此時就像是個羞澀的孩子，慌慌張張的把名片給收入口袋，然後繼續大口大口的嚥著那美味的飯食。

他沒有看見柏木由紀眼中閃過的一絲困惑，以及那望向置於地上塑膠袋中的，來自於渡邊家的溫柔。

垂下眸，吞嚥下那溫熱的蔥白粥，體內的不適，彷彿也正隨著開始出汗的身體而慢慢排去。

內心，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