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夜深時、她提著買回來的菜上樓,有些吃力的空出一手掏出鑰匙,還沒觸上鑰匙孔、後方自家對門的那處便傳來一聲怒吼,「柏木由紀!」「!」被嚇了一跳的,鑰匙硄啷一聲、脫了手的直接落地,麻友皺著眉的撿起、她轉開門走入,可放慢了動作的,也沒能聽見第二道聲音。

板野友美家門前的那些消毒水、碘酒的味道早就散去,只是咖啡廳仍舊歇業、而麻友也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著那人的身影──如果那些人中有著誰受了傷、想必如其他人要外出,也一定會留下一人來照顧。
而那人,也應該就是前陣子也出了事故的柏木由紀…可本來天天會跑去買便當或速成食品回去的那人,這幾天就像是完全蒸發了般,連她去買便當時都能聽見老闆好奇的自言自語道著、那位常常光顧自己店面的女性怎麼都沒來了──將食材一一放入冰箱,電視機還開著、上方播報著渡邊麻友本來完全不感興趣的新聞。



『千葉沿海地帶又有一處倉庫起火燃燒,這已經是這週內第四起械鬥案,警方將起火的倉庫包圍起,準備進行近一步的調查…』



主播後方的頻幕上被分劃成四塊,分別是這幾天遭人為縱火的出事地點,播報員的手輕輕一點、正中央出現了一張關東地區的地圖,聽著上方的解說、似乎警方在懷疑綁匪起了內鬨,亦或是有另一個組織見財起意的想要參上一手,被地下勢力掌握住的沿海地帶都遭到了攻擊,隱隱有將什麼給驅趕至其他地區的意思。
從東南、東南東到東,四起黑幫械鬥無不表明著有著誰正被驅往千葉的東北跑。

為此,千葉與茨城的交界處已有警方把守、而小嶋集團更是雇用了大量的人力由三面準備包夾,如今無論是網路、現實還是身邊,都在討論著這起聲勢浩大的綁架案,小嶋集團的小嶋陽菜更是備受矚目,連一些早期的新聞都被一一的挖掘了出來,維基上更是被補充的比一些知名藝人還要完整。


今日結束了一整天的煎熬課程,在家作畫果然沒有咖啡廳的好、沒什麼進展再加上靈感的缺乏,導師可是狠狠的數落了她一翻。
看著綁架相關的新聞,麻友皺著眉頭的低吟,「前田、板野、柏木都不是…」捧著飲料的坐在電視機前面,渡邊麻友想著那網路上的資訊,其中、讓麻友最為重視的,就是小嶋喜愛動物,且身邊更是飼養了幾隻愛犬的事實──如果板野桑是和河西桑、前田桑是和高橋桑的話…「那受傷的人,就是…大島桑了嗎?」
『碰!』「、!」
又是一聲響,渡邊麻友差點把掌中的飲料給砸向沙發,她小心翼翼的捉好杯子,不解的瞥向玄關處的門邊,「…發生了…什麼事?」想到待在板野家的也許有著那孩子,再加上那天方回來時板野桑的那聲怒吼,讓麻友不禁開始焦躁了起來。
將杯子放上矮桌,她慢慢的走到門邊,靠在門上望向電視、注意力卻全放在後方──『喀、碰!』對門被打開後又甩上的音,伴隨著沒有掩蓋過去的急促腳步聲,麻友第一次慶幸這房子的隔音設備並沒有很齊。


『現在為您插撥最新消息…』
已經沒有心,在這綁架事件裡。



「…抱歉,可以打擾妳一下嗎?」再次出現於她面前的,是高橋南。


身穿著黑色的皮衣與牛仔褲,她面上殘著疲憊、眼眸中只有滿滿的無奈與無力,還有些許的擔心。
「…是?」「是這樣的,其實是板野桑最近打算搬家…可是有些物品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想說丟掉了有些可惜…所以問看看渡邊桑有沒有需要的可以拿過去這樣。」高橋南不好意思的搔著腦袋,說著可疑萬分的謊話。麻友將視野瞥向板野友美的住家大門,她裝做不在意的笑著道:「原來是這樣啊…?」感覺到面前這人的緊張,想了想、還是點頭,「好是好…可是現在過去沒問題嗎?這麼晚了…」「沒事的,因為板野桑早上有事,所以反而是晚上才有空處理這些東西。」
聽見了她的答覆,高橋南鬆了口氣的笑著,她沒有過度的隱瞞、也沒有特意透露,就像是想讓她自己去發現些什麼的──「那麼…打擾了。」將鑰匙收入口袋,僅披著一件外套就走出家門。


伸手觸及了對門的門把,似是聽見了裡面的聲音,「…板野桑?」「晚上好,渡邊桑。」這是渡邊麻友第二次來到板野友美的家中,真如高橋南所說的、一些雜物衣服早就打包成箱,剩下的大件傢俱物品可能是會在搬家前才會請人來處理,客廳矮桌上堆放了些生活用品、窗檯的芳香劑還剩八成多,明顯是方拆開不久。


「…晚上好。」


沒有看見那孩子。
也許,是在寢室裡。


只是板野友美就站在通往兩方寢室的那處,而高橋南則是站在麻友的左方,僅讓她得以待在這一方客廳,「怎麼沒有瞧見前田桑和大島桑?」麻友在板野友美點頭示意可以時,人就已經來到矮桌前。
那之中能讓她拿走的也只有幾本藝術、音樂相關的書籍,以及一些衣架、未拆封的調味品,「柏木桑也沒看見呢。」「她們有事,所以就先回去了…畢竟本來也只是來這玩上幾天而已。」不自在的回應著麻友的問題,友美將視線放在渡邊麻友的手腕,那上方有著她曾見過好些年月的物品。


ゆき的項圈。


「這樣呀…」表示了解的點頭,麻友發現室內已經不存在了那消毒水的氣息。


果然,是離開了嗎?
她想到了新聞上的報導,想到了也許的、大島與那位小嶋的關係,想到了那詭異離奇的『黑幫火拼』,以及明明身受重傷,卻不曾就醫、且過了幾天後仍像無事般出現在她面前的那身人影──是,要離開了嗎?


同著高橋南一起分贓的動作停了下來,麻友放下眼簾。



「那麼,真是非常謝謝妳。」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的,提著裝的滿滿的手提袋,同著板野友美交換著禮貌性的問候用語,高橋南的動作比她慢些,正吃力的把方整理好的箱子給堆到牆角去。
「不會…我這邊才要謝謝妳,幫了大忙了。」板野友美另有所指的隨聲應著,望向她的目光是複雜且矛盾的。


「再見了,渡邊桑。」「…再見,板野桑。」
彷彿真的只是讓她來挑選些還能使用的物品,減少要遺棄的東西的、板野友美送渡邊到門口,可麻友一手推開鐵門、卻是頓了下腳步,「───、──…」細小的、就如氣音般的聲,透了過來。
板野友美猛的握緊了門把,臉上還是那般似是什麼也沒聽見的表情,她目送著渡邊麻友回到對門裡,才深吸了一口氣。


關上這扇,將流動的空氣重新鎖緊。


「…………」柏木由紀待站在寢室門口,愣愣的望著這裡。
淚水從兩頰滑落。


『さよなら、ゆき…』高橋南不可能聽見的音、在板野與柏木耳中,卻是如此的清晰,「…妳終於肯醒了嗎。」板野友美瞧見了柏木由紀眸中的光采,黯淡中透著絕望、可還是能瞧清的,那份清明。


「柏木桑…」高橋南也是鬆了口氣。
她擔憂的看著柏木由紀已露出來的雙耳與尾巴,想到方才在附近逗留時被板野友美一把抓上來,在開門的那刻瞥見的一幕。


就像是等待著主人的回歸的,犬類。
沮喪的耳朵與無神的眼眸,空洞的注視著這裡。


就算是說出了『我回來了』也沒有用處,就算是強迫餵食也無法入口的,柏木由紀沒有以往她在大島那見到的那番溫柔無害,而是狼狽的讓人以為、她已被拋棄──板野友美的回歸也沒能『喚醒』她的,高橋南並不清楚柏木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可她下意識的認為、不能再讓她繼續下去──『去找渡邊桑吧。』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的,她直接對著已焦躁到快抓狂的板野友美道著。


「…柏木桑?」

再喚了一句,終於給予回應的、是柏木由紀那悲傷欲絕的神情,嘴邊殘著的笑意中只透著讓人難受的氣息,「…我沒事了。」她是如此的說著,「謝謝妳…高橋桑。」沒事了──已經,什麼事…都沒有了。


『さよなら、ゆき…』
牠終於得到了她的答覆。


已經,什麼…都不是問題了。
柏木由紀感覺自己似是回到了那天,在捕狗人尚未到來前、在主人們還沒上車前,在她最後輕撫著牠腦袋的那刻──『さよなら、ゆき…』從那孩子口中說出的這句,是痛、是苦、也是解脫…「…友美。」「嗯。」「我…要回去了。」


她已經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


身上有著的,是她不曾奢想過的力量,在充實著牠的所有的同時、也在擴大著牠對世間的所有狠心,那是一步步即將落入黑暗的道路,而牠已經站上了那裡。
會殺了她的,一定。


就像那隻貓妖一樣──柏木由紀無法控制自己潛藏在心底的慾望,那些力量從內部在衝撞著牠的身體,就像是要從中掙脫出來,讓她想要不去停下動作的殺戮。


柏木由紀看過前田敦子壓抑住這份力量時的痛苦表情,那人的那身肉軀早就無法自由的操作與行動,僅能一次次的用睡眠來消磨掉放慢腳步的時光,僅能讓頭腦不去思考任何事情的、放空自己──「幫我和優子說聲對不起…」由紀雙手死死的摟緊手臂,她感覺只要放開了它,就會自己行動的讓她感到恐懼,「…可能幫不上忙了。」「妳不幫倒忙就不錯了。」友美走上前拍了她的腦袋一下,換來了一個虛弱的傻笑。
「快去睡吧。」那是她難得的溫柔、給予,「等結束了…我們就回家去。」板野友美也不理會那用過就能丟了的高橋南,捉著柏木由紀就是一把扔上她自己的床裡,「…嗯。」


看著由紀窩回床上,板野友美才呼出口氣,天知道當她看見敦子的郵件時、可說是差點打電話回去痛罵這人一場,可想到那人也許不會接、亦或是也許本來沒事,卻因她的電話聯繫而出問題,才壓下了這份心情。


大島優子『康復』已過三天,當她回去時、由紀顯然沒有進食的,只是愣愣的注視著門板,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的──『柏木由紀!』就算是在她耳邊大吼、就算是將她扯起,只要在她外出購買食物時離開,回來便能在牆邊的地上看見她,坐落在那裡。
幸好…
板野看向高橋南,雖不甘、但還是不得不承認,要不是高橋南、也許她要好些時候才能想到,還有『主人』這方藥劑──誰讓牠們都太會去下意識的抗拒想起。


「這個。」想到此,板野友美將手中的手機交給她,「當作謝禮了。」故意調到地圖的畫面、這是大島優子送給所有『家人』的另一隻手機,上面有著所有人的GPS定位顯示,「謝謝。」有些彆扭的道謝,回應她的是高橋南那傻呼呼的滿臉笑意,「謝、謝謝妳!」戰戰兢兢的將其收入懷中,就像是對待易碎物品。
擁著感慨著的心情,高橋南被輕易的送出了板野住處,只因前田敦子並不在這裡。


「哈…」
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板野友美深深的吐一口氣。


希望妳沒事──剛才才發現的,是上方、已經失去了前田敦子的訊息…

 



「………」待聽見聲音遠去,柏木由紀才緩緩的睜開眼睛。
她悄悄地坐起身、來到窗邊,卻是停在離窗兩步的距離。死亡前所見的、鳥類驚起而亂舞的白羽,縱使是如今得了渴望已久的力量、也還是會恐懼,無法看見遠方的火光,可卻能聽見各種新聞報導的聲音。


以及,隔了兩扇門的,那人的呼息。


距離白晝的到來還有幾個小時,過了凌晨三點、也該到了那人正式就寢,待點猶豫的伸手碰觸著露出來的耳朵,輕輕的嘆了口氣。


『さよなら、ゆき…』
熟悉的、熟悉的,讓人想哭泣的音。


「…麻友…」成為人類也無法喚出的名,是她深藏在體內的禁忌。
『早就發現囉…那孩子。』敦子的話彷彿還在耳邊,如此的清晰,『妳必須親自拿回來。』望了眼手腕處的位置,沒有枷鎖的存在,處處透著牠已無主的事實,『這也是牠的意思。』──要,離開了。


「………」腳下施力,她躍上窗緣,迎上她無解的一題。



「呼…」梳洗完後擦拭著頭髮,麻友坐在畫布前、擲起筆卻是無法落下,她想了想、將那畫紙拿開,從後方書夾中取過一枚未完成品放了上去。
睜的圓滾滾的眼睛、舒服又柔軟的毛髮,還有無辜下垂的耳朵,憑著記憶去描繪出那孩子的模樣,然而雖想憑著實物去寫上曾鎖在那頸處的項圈,自那人手中順回來的實體也在她的手腕、可無論怎麼修改,都無法將其戴上。


僅僅只有兩個弧度在那薩摩耶的頸邊,勾勒出的線條遭到了無數次的擦去,在乾淨紙上留下一抹灰黑的痕跡。


『喀、』「、!」
就像是故意發出來的聲響落在窗邊,渡邊麻友僵硬著身子、可卻沒有回過頭去,她望見地面上出了一抹拉長的影,感覺到有誰正注視著她的背影、那讓她無法自然的靜下心,「那個。」已有好些時日沒入耳的溫柔嗓音,從後方透了過來,「…可以還給我嗎?」「……什麼東西?」「…我的項圈。」

「………」渡邊麻友站起身子回望了過去,她雙瞳因入眼的景而縮起,那是一副可被入上佳作的作品,身穿米白色連衣裙的黑長髮女子、憂慮與溫柔參雜著複雜的矛盾,苦澀的一抿更添了幾分情意。
雙手放在兩旁,在月光下、麻友能清楚的瞧見那人身上不自然的痕跡──雪白的、毛茸茸的耳朵被半藏在黑髮之下,而那一叢尾巴則是無力的在後方擺動。


「可以還我嗎?」

由紀不敢對上那人的眼睛,她將視線瞥往他方、卻是瞧見了那畫紙上的圖形──「……我、只剩…那個了。」鼻酸的想要哭泣。


滴答、滴答的,雨水落在地面。


渡邊麻友愣愣的注視著這人,她找尋已久、如今已成為她再怎麼也無法認出的,人。
柏木由紀比她先早一步扯下了、遮擋在兩人之間的那幕作品,上方的作畫再怎麼美麗、也無法抵擋一兩音的侵襲,這人看似是如此成熟,卻哭泣的像個孩子,是那般的委屈。


為什麼要哭呢?
沒有問出口,是因為知道答案已經落於耳音。


『只是…已經不需要我了而已。』高橋南的苦澀與這人面上的重疊,不同的、是這人已將絕望明顯的放上表面,不再藏於心底。


不是那個意思的。
走出板野友美家中所說的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


渡邊麻友從這人的表情、就已經猜出原因──錯了,錯了。
「我不是不要妳…」嘴巴已經比大腦還要快一步的、搶先出句,麻友慢步上前、一手輕握著由紀的,一手撫上那人的頰,用拇指抹去淚的痕跡,「沒有不要妳,從來都是。」想告訴她自己當年並不知情,想告訴她、她誤會了她沒曾努力,想告訴她那些習慣的緣由、想告訴她在猜測浮起時,渡邊麻友已經無法輕易脫離。


「…終於、」只是、只是,出口的總是非心底的話語,「找到妳了…」ゆき…


在柏木由紀的錯愕下,渡邊麻友摟了上去,兩臂繞過這人的頸脖將她拉向自己,用力的抱緊。
感覺到內心深處的嘆息、感覺到彼此胸口處的跳動、感覺到互相顫抖的心,「…我一直都好想妳。」


想到,痛的我快要死去。


「…、麻友。」「嗯。」「好過份…」「…嗯。」「我一直…都在等妳。」「…對不起,ゆき。」聽見她的道歉,由紀拉開了兩人、放了些距離下去,她扯出了個醜醜的笑容、笑的很是開心,「……沒關係呦。」
由紀捉住了她的手,慢慢的解開上方的項圈,「已經…不打緊了。」她的笑、悽美的讓人感到空虛,「謝謝妳。」然後再見。


那僅是氣音。

 



「、──由紀!」渡邊麻友猛然坐起的睜開眼睛,她錯愕的看著自己身上的棉被、以及空無一人的寢室,手腕上的項圈已經失去。
「……!」

慌慌張張的下床、走了兩步才發現頸後有些疼痛,也不顧身上還穿著睡衣,就是拿了鑰匙的跑了出去。


板野家的門鈴按了許久也不見回音。
無論打了幾次的電話也沒被接起,無論等候在門前也不見有人回歸,那夜的那景就像是場夢境,輕輕一抹就能消失在記憶裡。


在外邊尋找許久、也沒能發現高橋南的出沒,手邊沒有板野桑等人的電話,渡邊麻友來到咖啡廳前、還是處於暫停歇業狀態,只是問了周邊的店面,都說沒有瞧見那位愛買便當的、女子的人影──『已經…不打緊了。』


謝謝妳。


就像是被抽空了精神的,渡邊麻友癱坐回沙發上,連學校都沒有去。
電視上僅報導著,尋回小嶋陽菜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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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verspoor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