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麻友想起、在第一批軍人向後城出發時,同自己一起站在城牆上的宮澤所說過的話,『所以渡邊,別太勉強了。』那是以他院的能力者、黑石的立場出發,去向那位黑石的能力者所說的話,『那條道路太難走…不適合妳。』就連K院的宮澤、就連站在最前線的戰鬥型能力者都這麼想,渡邊麻友又怎麼會沒法看清它?
宮澤佐江看出了渡邊麻友的那絲願望、那份想法,她看的比誰都清楚、因為她妄想站在柏木身邊,卻總被推往其他地方──宮澤從來就只能在遠處望著『她』,「…誰都無法成為她。」沒有了忌妒、沒有了醜陋,渡邊麻友發現自己猛然將腦袋中的『雜物』推開後,迎向她的是再也無法更清楚的景像。
不願再思考著柏木的事情,不願再被『柏木由紀』給壟罩,渡邊麻友僅僅只是踏出『圈』、這小小的一步,就讓她瞧見了早些時候根本難以想像的景色,「誰都無法擁有她…」所有人都被困在『圈』中,而在渡邊之前、已在外邊待上好些時候的,除了折井以外、還有『ゆき』,「………性格、還真惡劣呀。」
麻友輕笑著,她品嚐到了苦澀,可胸口並沒有想像中的疼。
要走到那人身邊,必須放棄一切。
不得被情感所困、不得被世間所困,柏木由紀這是在告訴渡邊麻友,想在乎她、就永遠無法來到那人的身旁──因為那樣『無法做出冷靜判斷』的渡邊麻友,沒有資格。
對麻友溫柔的,是『柏木由紀』,柏木由紀會遵從著麻友的想法、對她友善,就像是鄰家的大姐姐一般陪伴。
對麻友冷漠的,是『ゆき』,總在麻友妄想靠近真實的時候出現,早一步的用『由紀』去制止她的靠近,去轉移她的目光。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渡邊麻友無法同時擁有『ゆき』與『柏木由紀』,她只能在兩者中選擇其一──「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嘛…」要是碰上『ゆき』的時間、能再早一點,要是渡邊麻友能再早些年出生,要是她能夠在其他的時間點上與那人碰面…也許,渡邊就會滿足於『柏木由紀』了。
可惜,時間不等人,渡邊麻友最最缺乏的時間、對她總是殘酷,畢竟就算如今麻友選擇了『柏木由紀』,那人也不能以『柏木由紀』的形式陪伴在她身邊。因為後城需要『ゆき』、因為前田需要『ゆき』、因為政府需要『ゆき』,『ゆき』的任務…浦野一美也許交予過那人的任務,她還沒完成。
『ゆき』必須得前往後方,就算渡邊麻友還沒能做出抉擇。
她不再表現出『柏木由紀』的模樣了。
她不再隱藏。
她就是『ゆき』,是被一些手段劫留下來的記憶,麻友目前還無法猜出到底是什麼手段…可能是『黑石』,可能是『感染源』,又或許是其他的『能力』。
『柏木由紀』只是『ゆき』的一部分,也許…連『松岡由紀』,也是。
除了她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ゆき』是源自於哪裡──宮澤放不下、所以無法靠近,松井無法放下、所以也被『ゆき』拒絕靠近,多田、佐伯等人,麻友是不清楚…也許那些人有過想法、也許只是單純的友誼,可麻友相信B院的存在早在一開始、就被那人剝奪了選擇的權力。
畢竟那些人與由紀的距離太靠近,就算早期沒有想法、可總會慢慢的被那人掌握在手裡,無論是想法、還是心,「…去了後城,就能得到答案了吧。」麻友停下腳步,抬頭朝著前方看去。
前田敦子靠站在牆邊,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那人的臉色健康的不自然,身體似是放下了許多傷痛的、輕鬆到無任何負擔,永遠嫌睡眠不足的雙眸暗的發亮、嘴角更是勾勒出美艷的上揚,「我以為妳還需要點時間掙扎。」那人用著讚嘆的語氣道著。
「…這是在諷刺我嗎?」
「不,是誇獎呦?」聽出麻友的不滿,敦子是真的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她用彷彿是直到如今、才真真正正看清楚渡邊的模樣開口:「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聰明呢…渡邊。」黑眸上下的打量著渡邊麻友,前田輕笑出聲,「真正看出來的雖然不止妳一人…不過有勇氣踏出那步的,目前就我所知的只有妳一個。」
和聰明人說話、總是不需要解釋太多,妳了解、我明白,點到為止就夠了,「…有那麼多『前輩』在,再愚蠢的人都學乖了。」
對於麻友硬擠出的這話,敦子輕聲的低吟了句『那可不一定。』,她勾勾手指、讓麻友自己跟上,沒有詢問渡邊來的目的、彷彿她清楚著一切的樣子,「別妄自菲薄,雖然還不成熟、但妳至少已經走在路上。」朝著醫療室的方向。
「要知道即使是我和『ゆき』她們、在那種環境之下生長,也是花了好些時日才『成長』起來…單看這點妳就已經比我們都還要強了,麻友。」說著彷彿一開始就沒有對她抱持著期待的話。
渡邊麻友清楚前田敦子在說些什麼,這『差異』也早被重點提起了好多遍,可直到現在麻友踏出『圈』,才得以用『客觀』的角度去看待──渡邊麻友沒有經歷過如前田、柏木那般的『苦難』,直白點、她的人生可以說是平淡的如白開水一樣,就算再怎麼聰明、就算看再多的書籍,都不可能在經歷上拼比的過這些存在。
『渡邊麻友不可能贏過她們』,是因為那些人比她還要早品嚐到現實的殘酷、比她還要更靠近人性的黑暗,有著『幸福』出身的渡邊麻友完全無法想像的『絕望』與『悲傷』。
這些以往的挖苦嘲笑成了理所當然。
「…被這麼說,我一點也不感到高興。」
「代表妳已經踩在領導者那邊的土地上了。」前田敦子沒有介意渡邊麻友的冷淡,她輕快的步伐踩在過長的廊道上,發出愉悅的聲響,「雖然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領導型能力者,可真正能讓自己完全從裡面抽身離開的,很少見。大多數的人都會因為外界的情感和自身的壓力,不得不陷入局中。」
彷如泥潭,難以掙脫,「真正能做到『客觀』,完全『保持冷靜』的太少太少,這種人很容易被人誤解…例如不在乎他人或是冷酷無情等等,但是那些評語在那些人耳中、無法造成什麼影響,就連起個漣漪都沒有。」前田不知是拿誰來作為腦中的範本,真實的讓人有種『這人』是真實存在著的錯覺,「明明人就站在那裡,心卻離誰都要遠,那會是能讓人感到恐懼的『冷靜』,縱使是親暱的存在、也會害怕會在哪天的某一刻,被那人給丟下──畢竟對那類的人來說,就連她自己本身都是組數據罷了。」
不屬於誰、不屬於任何地方,自始至終都是孤單的一人,留下來的只有名為寂靜的絕望。
『…怎麼了嗎?』
『、…不、沒!沒什麼!』
眼角餘光瞥見那人一瞬間的不自然、以及身上的僵硬,『她』不解的蹙起眉頭,卻是繼續把目光放在遠處的戰鬥上。
是已經進入王級的異化獸,根據外型判斷是速度型、為了追捕它,軍方損失了大批大批的人手──這次,總算是成功的讓對方進入『圍捕』的範圍之中。
前幾次刻意沒有清理乾淨的異化獸,在有心人士的誘導下慢慢成團,那隻王級的異化豹很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這區塊的管理者。
裝作沒有發現四面包夾、裝作以為只是意外,不小心失手放過的兵級異化狼往『團體』的方向跑,而那人則是很直接的下達追擊的命令──一組帶上傷的小隊見是兵級異化獸、也很乾脆地接下了任務,追擊。
然後踏入了獸群的陷阱。
緊接著,在那隊伍往後撤退的同時、也被帶向前的獸群,落入了更大的陷阱之中。
早在前幾個星期出發的兩大軍團、從左右方包夾,慢慢的蠶食、慢慢的消耗,如今、那隻讓政府與學院頭疼的速度型王級異化豹,正被幾名軍人圍攻著,目的是要耗損牠的體力,『田名部,準備了。』她是這麼的說著。
那位原先就一直待在『她』身邊的短髮女性全身一緊,就是習慣性的放緩了身子、讓身體回到備戰的狀態,『…我知道了,隊長。』繫上B院徽章的田名部一動,分別在其餘六角處的戰鬥型能力者也進入了備戰狀態,裡面有著宮澤、有著菊地、有著板野和增田──所有戰鬥型能力者中,田名部的能力最弱。
而在田名部的後方,還有著篠田等遠距離戰鬥型的能力者在。
目的是要讓王型異化獸看上這處的防禦薄弱、從這直接找上領導全軍的柏木──套中套。
隊長…柏木由紀眸中僅映著那王級異化豹的影,耳中僅聽見仁藤報上來的資訊,腦中僅想著此次還得再耗損著幾組的軍人,心中是如此的平靜。
彷彿她人不在這裡。
「所以妳不用想太多…畢竟很快就能解脫了。」前田敦子的話音打斷了渡邊麻友的『回憶』,麻友收回恍神、望見的就是醫療室的門上掛牌,以及前田的背影,「妳是無法成為『ゆき』那樣的人的,麻友。」
所以,不用擔心。
聽起來像是安慰著的話語,渡邊麻友有這麼一瞬間、是以為前田有著讀心的能力,「那種人早就死了…而妳還活著,不是嗎?」敦子推開門、讓內頭的景曝露在視野中,是躺在床上痛苦掙扎著的大島、以及隔床上如同死亡一般平靜的指原,「感謝那些死在妳前方的人吧?麻友。」
『我們是幸福的。』──前田敦子是笑著的說出這話,可背對著她,麻友看不到她的面龐。
踏上了線緣渡邊麻友才看清楚,往昔以為是那般強大的人,其實是這樣可笑的存在。
她想起了那失去『一切』,於黑暗中孤零零地坐在床緣的、女性,注視著再也無法開啟的寢室大門、等候著誰來掀開沾染塵埃的藥箱,傷在身體、心卻麻木,披散著墨黑長髮的背影是如此的孤寂。
死亡早成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