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米蟲。

回應著木乃香的，是來自於身邊的震盪，四周的空間開始不穩定了起來。

「…！」地面開始搖晃，上層的破裂讓金色的碎片落下，木乃香臉色轉蒼。這不是『它』的本意──她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它』的恐慌，以及莫名的害怕。

右手高舉，木乃香勉強的支撐了一個小型結界，她的力氣早在早上用盡──她遺忘了自己是在『非現實』的空間，既然不在現實中、那方的影響又為何會牽扯到此地？

『啊…大人…』『痛…好痛啦！媽媽…』『不要！饒了我…饒了我！』刺耳的聲音從破裂的地方傳出，那是在黑暗中品嘗過的滋味。

聞此聲，就算是遮住耳部也無法掩去的音入腦，它在木乃香的體內中亂竄，並干擾著她的思緒。

男子、婦女、老者、幼童，不同的聲音充斥在這白色空間中，使空間毀滅的速度增快──『別過來！』空間的所有者終於有了回應，不再是沉默的做出反應，而是傳遞出了其本身的情緒。

『別靠過來！』它的反抗讓對方緩下了速度，黑色的霧氣在這白色空間中格外刺眼，霧氣接觸到木乃香的結界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侵蝕著，使木乃香不得不把結界覆蓋制全身外、還加強了輸出的能量。

被一絲絲抽離的魔力讓她腦袋昏沉，兩者不同的聲音交雜。

「…別…」她感覺體力被一絲絲的抽出，外來者似乎對於她的身體有著極大的興趣，又從那堆霧團中分出一部份向她攻來──『別過來！』光的本質的『它』的聲音在木乃香腦中迴盪，使她幾乎快是要將此句給呼出。

『………』

眼中的黑霧開始模糊，腦袋又開始不聽使喚。

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似的，她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了過多的刺激，開始下意識的排拒著一切。

對於黑霧的厭惡，比上次還要少了幾分。

也許是『帶著光的成分』的『它』使木乃香感到懷疑，連帶的、光討厭的『暗』是否真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樣…如此的疑問也開始出現在木乃香的腦中。

如果『暗』是指妖…那麼『光』又是什麼？

木乃香的意識模糊，腦袋的運轉時快時慢，思緒過大的跳躍讓她無法正確的掌握住自己的想法。

『光』…是指人類？

是了，大和平時代的人類…的確是『光』呢。

所以才會懼怕『黑暗』嗎？

木乃香沒有看見黑霧與空間的爭鬥停下，空間也分離出一部分的白霧、緩緩的飄向她浮在半空中的軀體，與黑霧各佔一半。

可是…『暗』就真的是不好的嗎？

這個念頭一動，白霧便開始出現強烈的波動，黑霧穩穩的侵蝕著白霧的地盤，圍繞在木乃香身邊的又多上幾分。

黑霧緩緩的靠近著木乃香，從中伸出了幾條黑色絲線──透入守護木乃香的結界內，在白霧不甘的低鳴中碰觸到她的身體。

木乃香腦中閃過了幾道身影。

是那火烏的、是鐵面的、是明日菜的、是真名的、是楓的、是…剎那的。

背對著她，木乃香無法見到牠們的臉龐──牠們就像是不同的世界，無法碰觸到對方，無法靠近、無法交談。

可是，為什麼和香和夕映會在對面？

火烏的身邊出現近衛恆的身影，鐵面旁邊是一位模糊的背影，和香、夕映與月詠都從黑霧中走出，步向其深愛之人。

為什麼不理她？

她們沒有一人回過頭望向她，就像是不認識木乃香一樣。

剎那…

身邊也出現了一位穿著白袍的女子。

雪色的長髮、潔亮的衣袍、白瓷般的肌膚。

『她』溫柔的挽上了剎那的手臂，將身子緊緊的貼向剎那，這讓木乃香心思開始不凝。

那是，剎那的…前主人？

──我明明在這裡。

木乃香打從心底的感到了無助與悲哀，她與牠不是定了契約？不是已經有過…對了，是這樣的。

木乃香抿唇，她知道了。

一定是自己還不夠堅定…一定是自己懷疑著她對牠的感情是否正確。所以木乃香才只能在這裡，在與牠們不同的土地上，望著牠們的背影，看著牠們的離去。

『剎那…』

木乃香望著那不動的背影，淚水就是要溢出。

『我在這啊…』

牠的溫柔只給予牠的主人，牠的雙手只碰觸牠的擁有者，牠的心靈只與命定的那一位有所牽扯──但不是她，不是近衛‧木乃香，就沒有意義了。

木乃香想伸出手，碰觸著那遙遠的身影。

可惜就連空握也做不到，木乃香的身子沉重到無法使力，疲憊湧上，讓她打從心底的感到了絕望。

『……大小姐。』

正當這絕望要將木乃香湮滅前，木乃香耳邊多出了這道音。熟悉、懷念的，是那伴隨自己多年的女性。

『葳瑪…』

淚水終於落下。

模糊的視線逐漸回復，她的眼前出現了那抹紫色的身影。

水珠落在臉頰上、沿著那弧度向下。

經過的地方無不開始出現力量，能夠活動的範圍增加、那抹紫色的身影就是更添溫暖。

木乃香沒有聽見那來自心底深處的、不干的悲鳴。

葳瑪緩緩的伸出手，輕撫著木乃香的臉龐。

『請…好好照顧自己。』

是了，就是這個笑容。

葳瑪一直伴隨著她走過幼年的時光，是這笑容支撐著自己向上，是葳瑪將自己擁在懷中，讓幼年的她能夠安心入睡。

木乃香永遠忘不了的，是那平穩的心跳。

『…我好想妳。』淚水再也止不住。

自從得知葳瑪為了讓明日菜成長，自行滅亡後，木乃香就認為那婦人心中根本就沒有她的存在…因為，樹妖一生中只為了其主…天狗而活。

葳瑪也許在臨走前，也都是懷帶著滿滿的明日菜離去，而心中沒有半點木乃香的身影。

所以牠也跟那些大人一樣，是用著虛假的笑容面向著自己的嗎？

縱使有了剎那的懷抱，那感覺還是不同的。

葳瑪不要自己了嗎？

牠從頭到尾，都只是因為工作而陪伴自己的嗎？

木乃香在牠眼中…只是個人類的孩子而已嗎？

越是去想，越是恐懼。

木乃香甚至是怕在那對岸中，看見這位婦人的身影…『為什麼…』可惜她只能哭泣，一直哭泣。

連道別的話語都不允許，葳瑪就是這麼的看待自己的嗎？

在牠眼中，近衛木乃香是那麼脆弱、那麼無理取鬧的女子嗎？

滿腔想責問的言語，卻還是在再見面的當下被死死的壓了下去，就算是這樣，木乃香還是不想讓眼前的存在難過，為難。

葳瑪，早在不知何時起，被木乃香當作雙親般的存在了。

葳瑪沒有言語，牠站在木乃香的『這邊』，面對著她，然後笑了。

牠寵溺的微笑讓她心疼，而葳瑪伸出的手卻又是如此的溫暖──感受著頰邊的撫摸，木乃香的心靈平靜了下來。

這，才是她所認識的妖…

無論外邊怎麼說，無論長輩怎麼告誡，她還是無法認同。

因為在木乃香的眼中，妖、是個令人心疼的存在。也許就跟人類一樣、有好有壞，妖也是有著善良的…若非如此，木乃香又怎會將自己交給那些守護她的妖族，然後投向牠們的懷抱裡？

『暗』，不是『它』想的那麼不堪。

遠方而來的嘆息，將木乃香捉回黑暗裡。白與黑的霧氣散去，沒有任何一方能夠成功完全奪取，只是，在木乃香的體內，已非僅存同一種色彩──

──『暗』的種子已經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