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米蟲。

別被情感左右，這是大半妖族都了解的道理，少許的情感也許可以作為一時的暴發而被允許，但過多的感情有時也易阻礙行動或影響判斷──這對妖族而言可說是致命的。

妖族並不代表堅強，而脆弱也有可能被種植在那方了解感情的心上，妖族比人族晚起步、再加上本身環境因素，就算犯了錯誤、亦或是進了誤區，也不會有誰將牠們給撈出來。

剎那如今，正在這誤區中，走不出來。

一旦意識到木乃香也許是因為牠體內的『它』，才有著那種無可抗拒的親近感，剎那心中的疙瘩就越是增長，縱使了解到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那種想法還是停不下來。

牠只能封閉著兩者間的通道，讓主方無法察覺到牠的想法與感情──如果知道了，自己會不會因此而遭到排斥或厭惡…甚至是被迫從這軀殼中撤離？

相較於自己已經有過『主人』的不純淨，另一個『它』從頭到尾都在追求著木乃香體內的『它』，縱使對象不一樣，但無論怎麼想、近衛木乃香這存在就等同於『它』──盒子，光的能量源。

那麼，作為一位渾濁的烏妖，本就不可能與傳說中的存在並排，剎那會被對方選上…會與木乃香起到共鳴，也是因為『它』的關係了？

等到意識到時，牠已經無法回頭了。

「…剎那？」「是。」

說是如此，在木乃香快因『它』的強勢而放棄抵抗時，剎那還是跑了出來。縱使對方也許是比自己更有資格，剎那還是不肯輕易的放棄。妖族，向來都很自私的，不是嗎？

望著懷中的木乃香，剎那淡淡的笑著。

誤會也好，錯認也罷，至少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內，讓牠再多享受一下擁抱著她的感覺──貪心還是什麼的，會遭到報應什麼的，都不重要了。

──望著平靜如常的剎那，木乃香將原先到口的疑問給嚥了回去。她不知道感應不到剎那靈核的問題是出在哪裡…萬一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並非剎那自己封閉，而是因為自己本身體內的能量所造成的反應…亦或是創生之時的盒子必須要經歷的，那麼自己現在要問出的問題，無非會對剎那造成傷害。

如同入魔般的喜愛上，並訂立了契約，甚至還有了幾次超出正常契約的關係…把她對牠的心情全部怪罪於『夢境』的影響，甚至是因自己體內的『它』而轉而對剎那的質疑──雖然明知對方不可能知情，木乃香還是有點心虛。

面對著曾經質疑過那感情的她，剎那還是依舊向著自己微笑，並給予溫柔的懷抱與救援…木乃香都認為自己是個多麼令人厭惡的女子。

說不定，事實是因為創生之時的啟動，才導致木乃香與剎那間的聯繫消失…只因在這時期、任何情緒的波動都有可能影響到『盒子』的判斷，那麼體內的光源自動將兩者間的線截斷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根據火烏的記憶來看，『盒子』與妖族簽訂血痕契約的情況是沒有的，誰又能保證締結後的結果是如何？

「下一個…是誰？」這麼想著，問向剎那的疑惑到舌邊後稍稍的繞了一下，偏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順著緩緩平穩下的背的手停了下來，剎那沒有出聲。

木乃香明顯的是知道了牠們對於創生之時所做的準備──這讓剎那感到訝異。因為早期聽說也有過幾代『盒子』對於那一刻開啟時，所接收的『真實的夢境』有所懷疑，但都認為那只是因為曾有過親暱的關係──與『盒子』有過接觸、並曾守護過『盒子』的特定妖族。

那些盒子最後也只以為那只是單純的因為創生之時所要面對的必然的過程──以光為引來接受有過接觸的『接近黑暗的存在』，藉此將自身導於中立…沒有誰會將內幕告訴著代表『光』的盒子，讓『聖潔的光』去因為牠們的舉動而擾心。

是依文？

剎那皺眉，只有這位不按計畫進行的存在才會亂來，難道依文潔琳認為告訴木乃香會對之後的進行有所幫助？

「剎那。」「…？」剎那將視線向下，對上了她的眼睛。「告訴我。」那是無一絲污染的純潔，裡面只有對於那問題的答案的擔憂，以及根本不可能出現在牠們身上的白淨。

「為什麼您想知道？」比起告訴她下一位人選，剎那對於木乃香為什麼想知道比較感興趣。「我只是…」木乃香啞了聲，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知道後，是想去阻止嗎？」

是了，曾經也有過幾代『盒子』試圖阻止那些『夢境』的發生，可還是徒勞──是因為不想看見牠們的過往嗎？還是因為無法幫助、所以對自身的無能感到無力，想要避開不談？

火烏的傳承記憶帶給了木乃香一些不曾思考過的問題，解決了一道、卻又多出一道似的，在那些疑惑中彷彿沒有真正的答案，只有籠統與模糊。

「…可能是想做好…心理準備吧。」從那些記憶中，木乃香了解自己一開始的念頭是愚蠢的。

沒有了光源體的木乃香，什麼也不是。

而什麼也不是的近衛木乃香，只是湊巧的得到了那傳說中的能量，才有幸加入到竄改命運的一環而已──她什麼努力都沒有，誕生的那刻就擁有了這個資格。而對於牠們那些經歷了許多的妖族來說，她這人類只是個讓牠們得到解脫的工具，除此之外並無特別。

那麼，這樣的她，又怎麼可能去讓那些努力了百年千年…甚至是萬年的妖止步，怎麼可能因為她的心軟，就要讓牠們錯失那影響了一生與後代的機會？

因為盒子一時的心軟，就要牠們放棄一生的追求，放棄改變永世的軌跡──如果妖族是如此的自私，那麼有著至善的光之稱的『她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火烏夕凪對於代代『盒子』的看法，讓木乃香蒼了臉色。對她而言，要她見到親近的存在去做出殘忍的奉獻，甚至是拋棄尊嚴的讓她見到那些過往…是異常的。可這些在妖族的眼中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對牠們而言、對於牠們的努力視而不見，甚至是全權否定的『盒子』，可說是大敵。

明明什麼也沒做，明明不曾努力，什麼都不知道、不了解，卻抱著一種『同情與憐憫』的心態去看待牠們…而牠們還必須去守護『她』、照顧『她』、關懷『她』，最後要以『她』的看法想法來決定大多數人的存亡──要將盒子的觀念維持在那水平上，一絲差錯都不容許的壓力是如此之大，身為『盒子』的『她們』卻不知道…只會擺著一幅憐憫世人的聖者之姿去做出要拯救世界的態度，讓眾人崇拜、景仰，然後牠們這些妖族中強大的存在們將依照那『聖人』的態度去決定是否能在歷史上殘留。

『她們』怎麼能這樣！

就像是真實存在於心底般，木乃香腦海中無一不察覺到了這聲嘆息。「我只想做好心理準備…」就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木乃香輕聲的複述了遍。

剎那的視線讓她不自覺得緊張，她不希望剎那也抱持著火烏的那種想法，不希望牠同夕凪一樣如此的看待她…木乃香與那些人不同，『她們』不了解…可她至少已經從火烏的傳承中得到了體悟，木乃香不想剎那與其他妖族一般…將她與『她們』歸為一類──木乃香完全沒察覺到，這將『前輩』的作法壓下、想讓自己在剎那心中的地位高於『她們』的想法，其實是非常自私的。

「…楓。」剎那用那冰涼的手，溫柔的揉了揉那皺起的眉頭，低聲道：「我們被限制住，也許是從記憶…也許是言語，不能透露太多關於那一刻的消息。」牠淡淡的笑了起來，「月詠大人的方向來自於牠與依文的牽絆…而下一角、那裡有著夕映大人的故鄉。」

見著木乃香睜大了眼睛，剎那將她摟在懷中，把下顎靠在其右邊肩膀上，「別疑惑，別膽怯，別抗拒…這些都是我們願意的，也是必須要做的。能讓您來接受那些過去的記憶…我們都很高興。」

「…什麼意思。」將臉埋在剎那肩窩處，悶悶的聲音傳了出來。

「至少，您讓那些大人們體會到了…真正的感情。」這也是牠們這些妖，永遠無法做到的──沒有能力的枷鎖，沒有契約的牽絆，單純的、對等的感情。

如果牠們沒有受到詛咒，就不可能會被那些有著相對光體的存在們吸引，更不可能延伸到如今的感情…也許一開始和香與夕映都是抱持著不好的心思去接近木乃香，可至少之後的友誼，還有那對於木乃香的關心、來自於木乃香的擔心，都是真實、無一絲雜質的。

剎那的聲音非常的溫和，潺潺流水入心頭般的、慢慢的洗去了她那充滿了罪過的猶豫，木乃香緊緊的抱了牠一下後，才放開。

「這種動亂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外面的聲響不斷，遠方偶爾會有著一閃而逝的光芒，以及強烈的爆炸…第一波的能量只會影響到一些低等的妖物與魔獸，抵抗力不足的牠們只會是那些中等、高等妖族的試探者，現存的光體還無法讓那些較為高等的存在們失去理智。

可，雖當前的敵人是最弱的、卻也是數量最多的。

飛禽走獸，或是草木精華…只要是偏向暗的那方，就沒有誰能逃過──除了那些早就得知的，領著全族躲避的古老大族們。

也只有逼近大妖的存在們，才能站在『盒子』的左右，支撐到最後一刻…就連擁有著牠們的妖族們，也無法完全的肯定、能不受光體的誘惑。

而那些隱藏在底下，只為了自己的私慾而沒有種族顧慮的存在們，早就到暗處去伺機而動了。包括著到現在都還未親自現身的禍遺，以及前陣子小動作不斷、還與剎那打了一場的克夫‧漢納。

對於後者，剎那有著一種不好的感覺。非常的厭惡、想將對方毀去，如果能讓其身上的力量歸自己所有就更好了──這種感覺就跟被詛咒者遇見擁有光體的存在一樣，有著想不顧一切奪去的強烈欲望，還有點失控的感覺。

如果可以，剎那很想將這不穩定的因素提前排除…可惜才契約後不久的牠，體內的能量沒有達到平衡、沒找出中間點的剎那，是被禁止外出的。

況且，牠的主人還是那最重要的『盒子』。

「一直到結束為止。」能量的爆發分成了四次，而從『盒子』中溢出來的能量會越來越精純，越是後面、來犯的存在們會越來越強…現在只求能將未來會遇見的敵人減少，至少要在與那些逼近大妖的存在們來襲前，將那些只會造成阻礙的解決。「這次…應該會輕鬆點。」

「咦？」

對於剎那的感嘆，木乃香好奇的抬起頭，就見剎那勾起了抹好看的弧度，「依文潔琳‧安塔娜西亞‧凱蒂‧麥道威爾，以及牠的人形…向來不怎麼參加的大妖一出沒，其他實力不夠格的傢伙們應該也會稍微遲疑一下了。」

一想起那抹金黃色的身影，那村鎮被摧毀的影像立刻浮出，牠的美麗、強大與殘酷…還有那位跟在牠身邊的嬌小人形，沿路鋪上層層紅色血漆，染了片片土地的大妖？

「…不是說…大妖無法參戰嗎？」木乃香的聲音有些艱難，月詠的遭遇還是影響到了她對牠的感覺，甚至是將那底下的恐懼也給收了進去，木乃香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牠這次比較特殊。」剎那沒有正面回應，應該說其實牠也只知道個斷斷續續──雖然這些片段已足夠讓木乃香了解到背後的真實，牠還是選擇隱瞞。

近右衛門跟鐵面有過交易的事，不可以和她講。那是無論哪方，都曾叮嚀過牠沉默的，會讓木乃香亂心的真相。

只是在那底下，到底還有什麼是剎那不知道的？

才經歷過一次，就明顯成熟多了的木乃香，很容易看出這和前任的『盒子』不同──感覺她好像知道了些…內幕，一些不可以和『盒子』講，不可以讓『盒子』知道的內幕。

有可能會讓最後的結局出現偏差、超出鐵面預料的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