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米蟲。

坐在外邊樹上，剎那沉默的注視著月詠兩人的離去，留下的是那位令牠心跳不已的女子。

「真名啊真名…妳是嫌當前的局勢不夠亂就是了？」剎那輕喃，細眉間的褶痕更添黯淡，裡邊的房門關上、木乃香完全沒察覺自己正倒映在一雙妖瞳裡。她無力的坐在床邊，愣愣的望著門的方向，但那並無一絲能令她兩眼對焦的物體。

剎那輕撫著唇，口齒間還殘留著那芬芳，那嬌嫩的小舌被自己佔有似的欺壓玩弄、微顫的身軀即在牠的懷中，在她靠上牠的那刻，有什麼東西、在牠與她之間開始發酵。

剎那並沒有竊聽女子們的交談，那對牠來說是失禮的。更何況是在牠強吻她之後，雖木乃香的心情對自己非常重要，但牠還沒有墮落到需用此等方式去了解的地步。

「…半年。」剎那眼瞳中的色彩又是濁了幾些，「是也好…不是也罷，如真能夠在接下來這半年間，擁有她…」眼睛一瞇，剎那對著自己說道，「就算會被吞噬，就算會淪落為人人譴責的存在…又有何妨？」

抿嘴，牠深吸口氣，吐息。

捂著胸口，那裡面再也壓抑不了的情感，以那甜美的碰觸為引、潰堤。「十字語嗎？」相似的情愫於懷裡，但卻又更勝往昔──牠已經不願去想為何牠會自願放棄上一把鑰匙了。

不重要了。

忘卻的記憶也好，遺失的主人也好，未完的契約也好…就算詛咒已將牠破壞殆盡──都不重要了。

從靈魂深處直達全身的觸動，咆嘯著的臟器促使著牠的血液開始飛騰，剎那現在只想將自己的全部獻給那位人兒，牠希望她能得到牠，希望她能將牠放在心底。

哪怕是漠視、冷淡，亦或是厭惡、憎恨都好，如能在木乃香的心中奪取任何一位置剎那都願意。如不清楚狀況，他人也許還會認為牠現在就像是那被愛慕的主人拋棄的幼犬，無助又不敢上前的，只能默默的守在一旁。

再多看一眼，再一眼。

牠只想將她的身影刻畫在腦海裡。

位列高等妖族的剎那，在此時卻又感覺是如此的卑微渺小。只因牠已不將自己看作為自己的所有物。

再嘆，剎那開口輕問，「這就是妳想要的嗎？真名。」

近衛府外圍牆上，真名不雅的蹲在上方、滿臉得意的笑。「誰讓妳一直在那裝模作樣，喜歡就直接上了，哪來的閒工夫去想東想西，也就只有妳這白癡才會讓我們擔心個半死。」牠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剎那，開口道：「不過我可沒想到妳是直接動手派啊？紅著臉結著巴的去告白不是妳的強項？我還以為頂多就是牽牽小手、勾勾手臂，嘖嘖…近衛家小姐滋味怎樣？」那赤裸裸的挑釁讓剎那跳了起來，「妳…！」

「我？我怎樣？我讓月詠幫妳妳不知感激就算了，還用手指指我？」真名挑眉，「小朋友，妳有空在這擺沉思裝憂鬱，還不如和爺我討教幾下功夫，嗯？」牠翹著二郎腿，手軸支著膝、握拳的撐在顎下，一臉『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妳』的欠打表情。

「哼！」剎那偏過頭，雖然有些意動，但心中的忿怒還是打斷了這念頭。皺著眉、沉默了會兒才無奈問道，「這事鐵面知道嗎？」

「不，是我自己亂來的。」真名聳聳肩，「鐵面在送那位大小姐回郊區和救妳的時候好像用太多力量，沒見牠一直沒回小木屋嗎？正在老家休養著哩。」

「是嗎…」剎那低吟，其實當初送木乃香回城時，剎那原本是拒絕鐵面動用能力的，畢竟對牠而言、護送一位女子出謊林並沒有多麼困難，只是鐵面怕中途又出意外，才讓原需一天多的時間縮短大半。

「春春那次也是妳要牠來的？」回想起那日春春的到來與提醒，剎那抬頭。

真名攤手好笑道，「妳真認為我有這麼大的本事？那是牠自己想去的，可能是冬眠太久、無聊了吧。」牠撐著身子站起，拍去屁股上的灰向剎那道：「不過，別以為我們有這麼好心。」

背向著月光，真名的表情卻似更顯陰沉，牠開口，「剎那，妳該了解、妳自己有多無力。」牠稀奇的將自嘲掛在嘴邊，「教會那方的能量源沒了，這次成功的機率又下降不少，再加上除了禍遺外又多一位大妖阻礙…妳說，在已經九死一生的情形下，我們是會放著隨時可能暴走的妳來破壞，還是打亂鐵面的佈置來換取一線生機？」

「……真名…」

「嘿嘿，妳啊、到頭來還是那隻被人利用完後還會對對方道謝的白痴啊。」真名躍下牆，來到剎那面前的枝幹上，皺著眉的牠卻還是勾起那弧不變的微笑。「不是下定決心了？快去吧…」牠拍拍剎那的腦袋，並用不輕的力道去弄亂牠的髮，大手擋去了剎那的視線、將牠的頭微微往下壓，「有契約也好，沒契約也好，只要待在她身邊、我想應該可以撐到那一刻吧？」真名眼中一閃而過的欣慰牠並沒有望見。

「到時候，再一起戰鬥吧。」

「妳…嗯！」一陣強風掃向剎那，刮去一片片樹葉、月光再次佈上牠，但真名已離去。

「嘿嘿，別玩的太過火啊！要是把人家一位瘦瘦弱弱的女子搞的下不了床，半年後我看妳怎麼跟鐵面交代，嘎嘎嘎嘎。」先前的低落卻似虛無般，那痞痞的聲音細細地傳入剎那耳中，掀起了一波波熱潮湧上秀氣的臉蛋。

「真名！」剎那咬牙，低哼了聲後隱入黑暗中。

城中西南教會，真名身著黑衫衣袍、仰躺在屋頂上。牠將氣息隱藏起，望著無雲的星空。「妳真有興致啊。」春春從另一邊躍上來，也不怕被人發現的啪哒啪哒地踩著磚瓦，「怎麼樣？那位固執的木頭開竅了？」

真名低笑，「還是人家主動才爆發的，嘖嘖、妳沒看牠當時的那個表情，要不是怕被發現，我早就笑出來了。」

春春跟著曖昧的笑起來，「沒看出來居然是個受啊，嗯嗯…近衛家大小姐也不錯，真是個可造之材，要不是她是那把鑰匙，拿來調教一下又是個腹黑。」

「妳可別再亂打主意啦！這次鐵面會不會發飆我還不敢確定咧。」真名對著春春翻了個白眼，「外面的情況怎樣？」

春春聳肩，做出來的味道卻比真名更隨性，「古鳴沒事，不過牠的主人被操控了。除了這個之外也只有一些弱小的殘渣在牠的掌握下，看來那個能量源還沒有完全被吸收啊。」

真名皺眉：「能吸收就該注意了，那種東西就連我和楓都不敢去碰，是不是妳們那時代的？」

「誰知道，我又不是每一個都認識。」春春好沒好氣的道，說完牠撫著下巴想了想：「不過牠的氣息我好像在哪見過…有點久遠了，得讓我想想。」

「妳已經老到記憶衰退了嗎？」真名嘲笑著問。

「去死！」春春手中的畫筆一揮，作勢要攻擊，真名見此趕緊揮揮手，「冷靜點！妳想被發現啊！」

「哼哼…」春春用鼻子狠狠鄙視一下後，才把筆給收回袖口內，「真是死小鬼，要不是我的力量還沒恢復，早就把妳的任務搶過來做掉了。」

牠跟著坐在屋頂上，慢悠悠的向後靠去，舒服的埋入不知何時出現的大抱枕中，「裡面的還沒有動靜？難道牠真是要陪著那人類啊？不會是牠主人吧？」

一放鬆下就是連三問，真名再送個白眼給牠，「誰知道，看牠的樣子並不像『被詛咒者』，那個肥豬也只是血脈比較純正的一般人類，怎麼想也不可能會成為主人。」用手枕著頭，真名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沒有被控制的傾向，也沒有異常的舉動，那人類好像不知道他旁邊的存在的身分啊？」

笑了笑，「嘿，野獸和食物在同一屋簷下相處融洽，這場面還真不是一般的有趣。」

春春打著呵欠，「管牠這麼多，要不找個機會聯手作掉算了？雖然在那之前叫上楓比較保險…」

「人家和主人一起返鄉探親啦，說是短期私奔比較合適吧…嘿，好不容易把人拐到手上了，以牠的性格會輕易放過僅存的時光嗎？」

「也是。」春春點頭，「夕映…還撐的下去？」

「沒差沒差，反正只要半年時間一到，一切都會結束了。」真名無所謂地揮揮手，「早就要牠學學我，沒事跟剎那一樣想這麼多做啥，真是活久了閒時間多。」

「也只有妳才會毫無顧慮好嗎？」春春鄙視道。「結果妳跟剎那說了沒？我們的事。」

「沒，別讓牠知道比較好。」真名擺手，「要是讓牠知道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那白癡估計會把剛到手的丟下，跑來接替我們的工作。」嘿嘿的笑了一下，「我們這些老傢伙也該退場了，之後就讓牠們替我們擦屁股吧。」

「……呼。」春春吐出口氣，學著真名望向天空，「真難想像，到時候這世界會成什麼樣子。」

「妖族和人族和平共處如何？」真名說著，卻又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很期待啊…可惜我們是看不到了。」

「說不定會有奇蹟出現？」

「哼哼，就算有，也不會關照我們的、放心好啦。」

「嘿，要是真有，我一定要把自己偉大的生平事蹟給畫下來，當成聖典告知全世界。」

「別忘了把我英姿凜凜的氣質給記錄下來。」

「省省吧，妳有那種氣質我怎麼不知道。」

「妳…！」

教會頂上一來一往的鬥了起來，卻沒人能知，牠們口中的、其實已將未來的一部份給劃下。

而剎那，還在迷茫。

捂著腹部上的契約痕跡，牠靜下心、默默的豎立於木乃香房門外，不知是否該敲門入內。

「我該怎麼做…」

牠自問著，但顯然這並沒有答案，能讓牠了解到自己的初心已是很不容易，可了解是一回事，執行卻又是一回事。牠也許可以厚臉皮的繼續賴在木乃香的身邊，卻無法做到主動親近。

可能，在心中、那給予自己一時溫暖地存在還駐留著，沒有離開。

「我，會被接受嗎？」剎那垂眸，猶豫又是更增一分。「這麼骯髒又污穢的存在…」爪陷下幾分，手中的力道就像是要將腹側的那團肉塊給撕去，剎那沒有感覺到疼痛，牠發現雖然認清了自己，前方卻還是一片黑暗。

她會願意和牠走在一起嗎？

剎那不想強迫木乃香與自己在一起，牠在這方面和楓一樣執著，剎那是固執、而楓是佔有。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兩者在應付這份情愫上，都是屬於不自信者。

楓的強慾讓牠無法接受心靈不肯歸順於牠的夕映，儘管夕映已表達的很明白，但楓卻認為、夕映沒有開口表示，代表著她對牠的感情沒有與自身相等──也只有牠自己知道，牠是多麼奢望著夕映的回應。

而剎那天生的自卑感雖隨著牠的強大而逐漸減少，卻並沒有離去，那份對自己的不信任深深地烙在靈魂上，幼時懦弱的身影依舊殘留在骨子裡。

「…也許，像之前一樣待在她身邊就好。」

剎那鬆開爪子，用手輕觸那扇緊閉的門，輕喃：「默默的守護著妳的話，到那時…也就不會太痛苦了吧？」心正抽痛著，但牠與她每多一份交集、到時分離的痛楚也會更甚一分，牠不想因為牠而使她有著負面的情緒，「放心吧，我不會再靠近妳了。」剎那溫柔的低訴著，「我不會令妳為難的，讓我留下…留在妳身旁吧。」

牠虔誠地用右手輕觸左肩、單腳屈膝跪下，「近衛木乃香…我、櫻咲剎那所認定的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