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米蟲。

「在下方才有感覺到一些明日菜的氣息，不重、加上一點紫藤香，應該是葳瑪沒錯。」剎那抱著尚陷於昏迷中的和香，與木乃香並肩走著。

後方追趕的人並沒有跟著牠們一起入迷霧區，也給了兩人休息的時間。

木乃香聽剎那如此道著，滿臉疑惑的轉過去望著牠，問道：「距離很近嗎？」

剎那一聽，淡淡的笑著搖頭，「十字語中凡是締結過契約的，彼此間都會有感應，雖然很弱，不過由於葳瑪是明日菜的伴生獸，在下多少能察覺到是在哪個方向。」

「原來如此…」木乃香點點頭，帶點佩服的低喃道。

剎那溫柔的望著她，腳下配合著她的步伐、心底是說不出的平穩安詳。早在百歲時、詛咒被禍遺的力量引發而出的那刻起，剎那便陷於水深火熱之中，苦不堪言。就算是上一把『鑰匙』，那位契約沒有訂立完全的主人，也沒有帶給牠如此的快樂。

牠不知道是否是因自己的記憶與感情被消除的關係，導致對上一位主人的情愫是如此陌生。但在此刻，縱使明知前方還有著危險在等候著自己等人，剎那還是認為這是牠當前最幸福的時刻。

不光是與木乃香在一起，還有自己的污點被接受這事。可接受的過程單純到讓剎那來不及反應，幸福來的太快、使牠在暗暗高興的同時，害怕一切並非真實而擔心。

這是多麼奢侈的憂慮。

「嗯…前面都看不清楚。」木乃香瞇著眼的努力向前看去，但也頂多只能目視五步內的距離，要不是在迷霧區中任何人都無法將魔力放出來感應四周，對方如真要追、牠們早就被發現了。

剎那苦笑的擺擺頭，繼續勘查四周。突然、牠停下腳步，將視線投向右前方，「…這是…」剎那訝異的低語著，向木乃香點頭示意跟上後，往牠所發現的地方前進。

殘骸、焦土，樹木或倒塌或留刀痕、地面上散著片片樹葉，斷裂的藤蔓與龜裂的土地說明著這裡曾發生過激烈的戰鬥，而在這中心之地、是為一片空白。

以中心為點，成圓而向四周掃去的痕跡。

剎那皺眉，牠專注的掃向這戰場，雙眼瞇了起來，「明日菜不久前曾在這裡…解放過。」牠沉聲道。

「解放？解放什麼？」木乃香眨眨眼，她只能從表面上了解這曾有過大亂鬥，除了犬族或狼族的爪痕、方才攻擊她們的藤蔓、能造成土地焦黑的烈炎和天狗的風刃。

剎那將和香交給木乃香後，輕輕地從毀去的藤蔓上取下幾根毛髮，亮橙色、有著明日菜的妖氣與力量殘留，那股能量牠很熟悉。「…詛咒的力量。」剎那蹲下身，與和香小指上的比對後，點點頭。「錯不了，和明日菜留下的波動一致。」

牠起身拍拍沾上身的灰與葉，接回和香後輕聲解釋道：「雖然每個人的能力都不一樣，但同為詛咒、其中那種…令人厭惡的貪婪是不會錯的。」頓了下繼續道，「妳可以將詛咒的力量想成是放在主人盒中的錢幣，每次想使用時只能向主人借取，並用其手中的鑰匙才可以打開，若沒經過主人的同意而強行開啟，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副作用。」剎那搖搖頭，輕嘆，「如和香大人並無陷入昏迷，明日菜也不用背著付出不定代價的風險來迎敵…就不知現在如何了。」

用拇指揉揉太陽穴，剎那抱起和香，向木乃香道：「我們走吧。」「嗯。」木乃香點點頭，也站起身。

「對了。」走沒幾步，木乃香想到什麼似的眨眨眼，向身旁的剎那望去，「…如果沒有主人的話，用了詛咒之力會怎麼樣嗎？」

「………」剎那腳步一頓，速度慢了下來，牠沒有轉過頭去看木乃香，輕聲回道：「…只會加快被吞噬的進度，最後成為只會殺戮的存在，直至死亡。」

木乃香睜大了眼，人也停了下來。

她抓著剎那側腰的衣衫，皺眉道，「剎那也是那樣嗎？」木乃香清楚的記得，月詠向她說出的每一句話，而對於剎那、牠說過，剎那『曾經』有過一位主人。

『曾經』有過也算擁有嗎？

木乃香並不是很清楚，不過，如果不是又該如何？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看見剎那變成牠所說的那種存在。

剎那側過頭，凝視著木乃香的眼，牠在裡面看不到一絲虛假與做作，她對牠的關心是真的。

想到此，剎那開心的笑了出來，「…在下，不會的。」稍稍一使力、牠掙脫木乃香的牽制，繼續向前走去，「我們走吧。」

木乃香抿著唇，默默的注視著牠的背影，一會兒後才緩緩跟了上去。

牠有語病。

木乃香對於長者們的文字遊戲很是了解，而類似於剎那這種用詞前都已下意識琢磨過的存在，他們不經意的一句話中、往往都可得到隱藏在下面的意義。

並非不是，而是不會。

正常的對答中，如問方以『是不是』為題，答方多以『是或不是』來回應，只有少部分的人會用其他的方式回覆。

要不是對答方式本就詭異離奇、習慣牛頭不對馬嘴之人，就是故意用另一個答案來作為回答。看似正面回應，其實是在那誠實的回覆下藏著不可告知的本意。

答的心安理得，既沒有欺騙、也沒有透露自己的答案。

剎那明顯是後者。

不會？

是，但不會，是指牠有著避免的方法，還是會讓自己在成為之前…將一切給結束？

跟在剎那的後方，牠們又回到一前一後的模樣。

「不久前還在這…可明日菜不是早就到了嗎？」走著走著，木乃香才注意到剎那話中指出的問題，「還是有什麼事擔擱了？」

「不。」前方的剎那搖搖頭，「可能是察覺到和香大人有危險，來救人的途中才發現力量因和香大人昏迷而被截斷，現在應該已經離開很久了。」

小心翼翼地避開一些橫斷道路的枯枝，掃開阻礙的枝條，剎那將心神分成兩份、其中一份不斷的在懷中人兒的體內找尋根源。

應該是某種特殊樹妖的能力，無害、但能使人長睡不醒。難怪對方會說教會也無法解開，對於有害毒素與傷口才有研究的教會人員來說，光是研讀那些範圍寬廣無比的知識就來不及了，誰會去浪費時間找尋無害的解法。

不過這…隱藏的極深，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找出方法，剎那對於這類根本沒什麼研究。

忽然，牠抬起頭。

「怎麼了？」木乃香眨眨眼，問道。

「不…」剎那輕笑，「要到了。」

才剛說完，像是要迎接兩人似的，前方枝條上、過於細小的紫藤緩緩探出頭。

「嗯？」剎那眉頭一皺，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些，「看來情況比在下想的嚴重。」

「耶？」

木乃香趕緊用小跑追上，她有些慌張的向前方望去，不過視野被限制的她依舊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沒多久，剎那帶著木乃香鑽進樹與樹的縫隙間，來到一片稍廣的草原。「啊…」木乃香低呼。

樹齡稍小的被一一拔地而起，有的被從內部粉碎，從中可見一顆正冒芽的種子、有的外頭上方纏繞著一條條紫藤，四周灑著一片片紫色花葉。

碎木、亦或是被吸食乾淨的屍骸。

在最內頭，從根部被斬斷的巨木下方、坐著一位美麗的女子。

紫髮女子倚靠在上方，從破碎的衣衫上可見處處撕裂傷，鮮血雖被止住、但面色卻是蒼白不堪。其頭上盤著銀色頭飾，一圈又一圈的銀鍊串著如小指般的七顆蛇牙，其中一顆垂掛在額前，熟悉的妝扮讓木乃香眼框發紅。

「去吧…」剎那低聲道。

抿著唇，木乃香迎面走向那位面帶笑容的女子，她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後乾脆是用跑的來到牠的面前，腳下一跪、輕輕的摟住女子的頸，「葳瑪…」那是陪伴著木乃香長大的女管家。

「…大小姐。」葳瑪笑的越發溫和，年輕的嗓聲透著不盡的熟悉感，牠帶著歉意的開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沒有讓壓疼牠傷口的木乃香起來，而是緊緊的摟住她，一次又一次的道著。

在牠心中，木乃香已經算是除明日菜與和香後最重要的人，牠看著她的長大，望著木乃香在受到家族的層層壓力下微笑的臉龐，葳瑪一生中只為了明日菜而活，但木乃香的存在卻是帶給牠溫暖與希望。

從單純想保護好這『盒子』，讓那一刻到來時、能保全明日菜安全，到真心的替她付出。在某方面而言，妖雖生命是人類的無數倍，但就本質來說、一但付出真心，就會比人類還要來的死心蹋地。

牠在回族內後，引起一次次追捕的同時，一方面擔心著明日菜是否會因自己而前來，一方面擔心剎那是否能照顧好木乃香。剎那知道她的興趣，飲品喜愛的熱度、睡前要陪伴的習慣，或是看書時也不想一人的事嗎？

不，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但剎那是不可能會去特意了解大小姐的喜好。一想到此，葳瑪心中的焦急更甚幾分。

「難為妳了，大小姐。」牠是多麼想把這段日子來，對木乃香的關心一一道出？可是出口的，卻只是一次次的道歉話語。

每當木乃香說出有沒有事？痛不痛？會不會快點好起來時，天知道牠心中的感動與滿足有幾分。

葳瑪的笑容是很美的，只因為那裡面參雜了眾多感情，「大小姐，看看…睡的不安穩吧？」牠將力氣集中於手上，輕輕地用拇指撫過那帶著疲憊的眼，「下次記得早點睡，知道嗎？」拍拍木乃香的頭後，牠抬眼望向木乃香身後的剎那，以及牠懷中的和香。

「剎那大人…請將和香大人交給小的吧。」葳瑪拍拍木乃香的手，示意讓個位置給剎那與和香。

不過木乃香讓是讓了，剎那卻沒有馬上將和香交給葳瑪，而是皺眉，「妳…」牠當然看的出，葳瑪現在雖說精神還算不錯，但經過多次交戰、以及強行動用力量引導牠們入迷霧區後，體內的狀況能將外貌維持在類人型已是極限。

眼角撇向面色擔憂的木乃香，剎那心中一暖。

是在擔心她嗎？

剎那將和香放下，右手放在葳瑪的額前、那銀飾上，導出體內的詛咒之源，往葳瑪那傳了過去。葳瑪的臉上從不解，到驚訝、錯愕，轉為瞭然。

牠們彼此都沒有開口，只為身旁的人兒。

乾枯的大地受到滋潤，接受帶有一絲明日菜氣息的能量後，葳瑪體內的力量終於能再次運轉，不過雙方都知道，動用詛咒之力的剎那有多麼不好受。

剎那不敢將第三種力量灌輸到葳瑪體內，牠不確定對方能不能吸收，所以只能動用牠不曾想碰觸的詛咒之力。果不其然，觸碰後，原先被漠視的力量開始在體內竄動，興奮的撞擊著牠的軀體。

不過望見葳瑪面色轉為紅潤時，木乃香開心的表情，牠認為一切都是值得的。

葳瑪將手平舉於和香上方，一竄紫藤從體內向下、花瓣罩住心口處，而後移開。「唔…」和香痛苦低吟，眉頭緊皺，手更是有力的扣住剎那的手腕。

不久，領口肌膚上可見一顆粒從她體內鑽出，那是顆黑色的種子。種子滑落，輕輕地掉到地面上，在與其碰觸的瞬間，化為粉末散去。

將體內不乾淨物質吸出後，和香在一次鎖眉過後、將眼睜開。「…這是…？」抬眼望去，就是三張鬆口氣的臉龐，她將目光從剎那、木乃香身上掃過，直直凝視著葳瑪。

「妳沒事了…」她撐起身體，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