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守衛人民而戰!」
隨軍出征之時,總是站在最前方。
身為訓練軍的一名士兵,並沒有後退的資格,只有在戰場上存活下來、才得以得到更多的資源,以及物資。
「蠢貨!是誰告訴妳可以隨意上前的!」一個巴掌重重的甩了過來,面頰被抽了一下、使她整個人不禁受力的向後退了兩步,「妳想害死同軍的人嗎?這就是妳在軍校學習到的成果嗎?妳個廢物!訓練軍就該有訓練軍的樣子,沒有經驗沒有實力就給我好好的遵守命令!」
「是!非常對不起!」
「沒有教導好底下的士兵…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同隊的隊長同著自己一起,向軍人們低下腦袋。
內心深處僅有滿滿的愧疚,以及自責──因為自以為是的行動,差點害的整團隊伍陷入困境,這是偵察兵最不該出現的錯誤。
她們這些偵查兵,就只該隱隱的躲藏起來,縱使我軍死於前方、在沒有得到下一步命令前都不能離開的,就為了獲取勝利。
「…回去吧。」
站在自己身邊,能夠感覺到對方的怒火,只是壓抑下去的…隊長淡淡的丟下這句,即是轉身離開。
「……是。」
垂著腦袋緊握雙手,淚水一點一滴的凝聚,卻又是在落下前被自己擦去。
士兵不需要悲傷與淚水。
那是脆弱。
『為了守衛人民而戰!』
環境遭到破壞、在人民們的認知中,至少已過四個甲子。
這也僅僅只是這座城市的『年齡』──在前方、前方,那些被攻陷的地方,還有著無數破敗的城市與領土,等著他們這些人去收回。
「真的,非常的…對不起。」
身為實力最弱的偵察兵,能夠跟隨軍隊出征、能夠成為為人民犧牲奉獻的一名軍人,這都是隊長的功勞──正因為她所在的這分隊,那名隊長的強大,才得以讓她走出城牆,來到外邊的世界。
縱使並不完美。
一前一後的回到小隊營區,隊長停在出口處。
「由紀,如果下一次再發生這種事…妳就直接在那裡,給我死去吧。」
並沒有反過身的沉聲道著,由紀則是再次的咬緊牙關,悶悶的應著,「是。」──她又害的隊伍被斥責,整隊只有她一人在拖後腿,作為一名不合格的偵察兵,她的每一分錯誤、都有導致整團毀滅的可能,由紀只恨自己為何如此的無用,憎恨著自己的無能。
為了守衛人民而戰──這是口號,是信仰,是理念。
是他們這些士兵們存活著的目標,站在他們身後的、是那支撐著整座城市運作的人民,供給他們吃住、供給他們維持訓練的物資,供給著他們成為強者。
所以,要反饋回去。
另一名女性訓練軍士兵經過出入口時瞧見了兩人,她停下腳步的望向那名隊長,「MIHO,副隊找妳。」「我知道了。」MIHO點點頭後即是離開,留下仍舊站在原地的由紀一人。
「…懲罰等回到城裡再執行,現在妳先去反省吧。」那人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熱的丟下這句,「真的是非常的…「要道歉,就不必了。」
那人一口截斷了由紀的話,面上已有些厭煩,「要是妳真的感到自責,就好好想想妳的位置到底在哪裡…不要再給我們的浦野隊長添麻煩了。」「……是。」
感覺到視線仍然停留在自己身上,由紀不敢動彈,她緊繃著身子的閉起眼睛,一顆心高高的提了起來──「早知道,就讓MIHO留下另一個『由紀』了…」「!」沒有過分放輕的自言自語,清楚的傳遞了過來。
由紀渾身一陣,臉色瞬間慘白。
她是『由紀』。
可卻不是名牌上寫著的,那位『松岡由紀』──當年訓練軍組成時、各個小組的淘汰賽中,為了存活下來,當時就已經是訓練軍隊長的浦野一美將她給取替了她。
真正的『松岡由紀』已經死了。
她只是冒牌的。
雖然都是『由紀』,可在訓練軍中無論是誰都清楚、兩個『由紀』根本就無法相比──因為,現在的這位『松岡由紀』,太弱、太弱了。
只為了競爭那稀少的名額,只為了拉下身旁所有的人──『為什、麼…』即使是成為了訓練軍的一員,偶爾、都還能回想起那時,松岡由紀滿臉的難以置信。
那是不甘、悔恨、難受與絕望,她奪取了她的身分、位置、名額,以及過往的所有回憶──在這只看能力實力的世界中,只要存活下來、就算是用再怎麼卑劣的手段,都沒有問題。
僅僅只是因為她意外的幫助過那位浦野一美,而換取到的『奇跡』──『妳想要什麼?』『我想要…活下去。』面對著她厚顏的奢望,作為抵銷掉這份人情的報酬,浦野一美將當年的那位松岡由紀的記憶給剝奪,交予。
她這位『由紀』繼承了松岡由紀的記憶,得到了她的能力、過往,曾經。
世界上失去了一名弱小又可憐的『由紀』。
松岡由紀如願的存活了下來,憑藉著當年在校的成績、獲得了訓練軍的名額,憑藉著記憶中的知識,殘存了下去。
她就是松岡由紀。
只是,還是一樣懦弱…如此而已。
『早知道,就讓MIHO留下另一個『由紀』了…』
「………」由紀回到自己的帳棚內,掀開棉被過後就是直接窩了進去。
她深深的、深深的,閉上眼睛──縱使取替了另一人的生命,弱小的蛀蟲,依舊留在原地。
知道在旁人看來,都是那一位『由紀』更為優秀,可就因為這位『由紀』的好運,讓守衛著人民的軍人失去了一名合格的士兵。
在憎恨著自己的同時,又是無法掩蓋過去的、心底的隱隱慶幸──無法否認,在看見松岡由紀於自己面前倒下時,她的嘴角是上揚著的。
醜陋的,讓人難以置信。
「松岡…」她只能一次次的說服著自己,「我是…松岡由紀。」不要忘了,不要忘了。
她就是松岡由紀。
可以不去理會他人的譏笑,可以不去傾聽否定的多語,她已經獲得了松岡的一切,承載了『兩份由紀』記憶的這分身軀,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我是,松岡由紀。」她可以的。
繼續,存活下去…
站上樓頂,她放遠視線的望向遙遠的前方,在高聳圍牆之後的,是遭受破壞的環境──越過廢料區之後、還會有一片廣大的森林,再加上亂石林立的亂場,以及曾經的街景。再再過去、即是大片的沙漠化廣原,盡頭的那邊,即是圍繞著一城的另一片森林。
前城,就在那裡。
不去理會下方能量不穩的波動,她知道敦子可以處理的過來,並不需要她的幫助。
「CinDy…」
總是給那人添麻煩…『由紀』總是這麼的脆弱,無能的令人難以置信──「這位置…好累。」只有站在那人曾經身處過的地方,才了解到當年的那人,是怎麼的替他們檔下狂風暴雨。
『松岡由紀』有著MIHO的帶領,『柏木由紀』有著CinDy的輔助,可如今,那被CinDy保存多年的記憶重新入手後,留給『由紀』的只有徬徨。
會替『她』命名為由紀,會被『柏木由紀』一點一滴的竊取『松岡時的記憶』,會在米澤瑠美死亡時全部封鎖,會在她『歸零』時,仍舊…
當年她把這份任務交予給她,意思是…認可了她了嗎?
浦野一美終於認可了『由紀』的能力了嗎?
交給她…真的,沒問題嗎?
「為了守衛…人民而戰。」她輕嘆,「該保護的人民都死去了,留我又有什麼用呢?」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也夠了。
為了生存,她從『由紀』、『松岡由紀』,一直延續到了現在,作為一位可悲的軍神,柏木由紀已經活的夠久了。
她終於了解藤江隊長為什麼會選擇死亡──背負著罪惡的她們,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只要心跳還在胸口內跳動著,就不斷的提醒著她。
我們都是拋棄了人民的士兵。
因為自身的無能,因為本身的無力,因為人類是如此的渺小,因為她們口中雖說堅持著那份信仰──卻仍然無法抵檔來自魔鬼的低吟。
她們終究是屈服於自身的懦弱之下。
所以,浦野一美之所以會封印了她的記憶,是因為…「不想讓我逃避嗎?」溫柔卻不可反抗的嚴厲,浦野一美向來都是如此,正因為她的強大,正因為她的實力,正因為她能夠看見他們無法瞧見的那條路徑。
「這讓我…怎能拒絕。」
強勢的不讓她去與藤江隊長選擇同一條道路,讓她在意識到自己要守護的人民早就死亡時,卻發現身邊還有著夥伴而無法捨去…讓她在尚未回憶起前,一點一點的將責任給接手,使她在她離去時,不得不繼承──只是,只是。
MIHO,CinDy,妳可知…『由紀』無論如何都無法反駁妳的命令?
「…我本是從地獄而來,故映入眼中的,必皆為黑暗。」
伸出左手想要空握著什麼,可掌已斷去。霧體灰白的就像是風吹遍可散去般,柏木由紀早就無法走遠,她注定僅能徘徊在附近。
「CinDy,我看不見…妳所謂的光明。」就同藤江隊長一樣。
什麼時候,才可以看見妳眼中的世界?
感覺到來自渡邊麻友的受傷與質疑,由紀忍不住再嘆一音,「對不起…麻友。」
原本,並不想讓妳參予。
對不起,對不起,由紀還是這麼的無能。
對不起,對不起,她仍舊無法獨自前進。
要是沒有了這些記憶,要是可以消除這些感情──要是,她能夠回到最初的自己。
「果然…能夠在多數記憶反覆掩蓋中,依舊能夠清晰殘留下來的…」
感覺到那孩子拔足的狂奔,感覺到相似波長的逐漸靠近,感覺到另一人的存在,感覺到這懊悔自責的心。
「…只有一開始的,卑劣的自己。」
『由紀』從來都是自私自利──『碰!』「由紀!」渡邊麻友喘吁吁的張望著,可頂樓處卻是什麼也沒有,空氣中僅有的、淡淡的氣息,讓佐伯美香抿起唇瓣。
她不想見她們。
為什麼?
佐伯美香來到由紀方才所站的位置,「…由紀。」為什麼不出來?環顧四周,並沒有一人一影。
前田敦子明明身體在之前就已經出現機能衰退之像,方才卻如無事般自然的出現在眾人面前,而更讓人介懷的、是她身上殘有一絲柏木由紀的氣息,『前田!』只是制止了板野友美的並不是她,而是同於A院所屬的篠田──『…告訴我,前田。』篠田麻里子臉色異常難看,她眼神凌厲的注視著前田,一字一句的道著:『為什麼妳身上會有峯岸前輩的氣息?』
從前田敦子寢室找到的錄音盤中,得知了那人的事情。
『前城』──聯想到前田敦子曾說過的『循環利用』,聯想到那人這具身軀是可被『製造』出來的,聯想到她那不正常的成長速度,聯想到她如軍神般的領導…『她和我一樣。』前田敦子是這麼的,笑著的說著。
『我們要守護的人…早就不在這裡。』
一次次的抵禦,一次次的出擊,一次次的奮鬥,一次次的搏命──『大概在由紀想起來之前,她都只記得那被稱為是前城的唯一信仰吧?…為了守衛人民而戰。』堅持著的信仰在清醒時瞬間崩塌,在意識到時,身邊的人早就換了又換。
沒有熟悉的人影,不是熟悉的隊形,毫無相像的臂章,失去價值的意義。
『浦野一美怎麼可能會沒有對『由紀』做手腳?沒有誰能夠逃出她的佈局…因為時間而被慢慢消耗解鎖的記憶,會引領著由紀繼續前進,遵循著她們那幾人無法執行的任務,持續下去。』後方要守護的已經不是那城的人民,她們這些叛徒已經背棄了自己的信仰,迷失了自己,『放棄了一整城市的人民,沒有存在價值的士兵,接收了浦野一美的知識才得以存活下來…佐伯,這就是妳們的柏木由紀。』
她只是一隻活在她人庇祐下的蛀蟲而已。
「為什麼…不出來見我。」既然已經醒來,又為什麼不出面反駁?
佐伯美香已經不想去管那人了。
知道這不是欺騙,也不是隱瞞,而是不可能告知──無論那人是否真的了解。
過往的記憶一點一點的接觸著,在米澤學姊死亡時又瞬間『歸零』,殘留在那之上的只有已經刻畫在靈魂深處的情感。柏木由紀在對自己的信仰產生疑惑的同時,又不得不屈服於現實的命令,當身邊的戰友們一個個的離去、成為她加速開啟枷鎖的鑰匙時,一步步的醞釀與累積全在米澤瑠美的死去當下爆發。
是自那時起,柏木由紀越發的往『軍神』的方向靠近;也是自那時起,她的身邊已不怎麼能看見浦野一美的霧影;溫柔的笑容僅給予同院的她們,可又在勾勒起弧度的同時拉開距離──「柏木由紀!」
佐伯美香沒有了那份冷靜,她只是怒視著那人可能出沒的所有一景,就是在得知渡邊志穗記憶也沒這般失態,全都是因為那固執到難以置信的…「我知道妳在這裡…給我出來!」渡邊麻友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後,而在那後方、也來到頂樓的其他存在,一個不少的全都到齊了。
輕嘆落在角落,那是一開始佐伯曾站立過的位置。
「妳、…」野呂佳代等人臉色異常難看,就連能力者們也是。柏木由紀灰白色的霧影已經能夠讓她們透過她而看見後方佈景,左腕、雙腿膝蓋以下部位的色彩不等,讓人有種『被截肢』的感覺──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
柏木由紀的左腕與雙腿已經淡的無法看見任何霧影。
她靜靜的注視著佐伯美香,而後者、同樣不語,滿腔的憤怒在瞧見這人後瞬間清零,是從何時起、她已經無法跟上這人的身影…?
柏木由紀仍舊是那幅模樣,透過這份灰白色的霧體,那站的直挺的身姿仍能看見當年那份冷清,墨黑的長髮與雪白的粉肌,不帶猶豫的目光永遠注視著她們無法望見的場所,總是看著那遙遠的彼方。
這人總是第一個踏出學院,最後一位抵達。
是下意識的奢望著更靠近『前面』的位置,還是單純的、不想回歸她們這所在的『家』?
「妳藏的好深…」瞞的她們,好苦。
前城的,最後一具…保留算完美的遺體。
意謂著她抵達本城時已經死去。
前田敦子口中曾說過的『製造』,以及對黑石們的『循環利用』,浦野一美至今仍尚未被人得知的能力…藤江前輩的選擇性死亡,浦野一美不被記載在明面上的消失,如今她們所知的,前城的戰士,僅剩眼前這人。
『她只是一隻活在她人庇祐下的蛀蟲而已。』
「河西智美,沒有可能『延續』。」柏木由紀撇過臉、不願讓旁人望清,「大島麻衣早在當下就已經死亡…K院的能力者,則是都成了『材料』運送至其他各地。」她右手下意識的放上她的手臂,可那處已經沒有了契印的痕跡,「無論成功與否,那些人在短期內都沒有心思能夠放在這裡。」
就像是深吸了一口氣,「兵力被抽空了的城市早就沒了保護,雖說異化獸都被引到後方,可仍有被零散的找上的可能。」柏木由紀閉上眼,不去看向多田愛佳的表情,「無論在哪個戰局中,『後面』都是屬於領導型能力者的勢力。」
不想再增加了。
不要再增加了。
身上的罪惡太重太重,已經壓迫的她無法喘息。
「妳們並不屬於那裡。」
追尋著光榮的死亡,已經是她的唯一──一名英雄只有提前死去、才不會在老死時因其他事跡而污了當初的名,『由紀』終究只是位自私的蛀蟲,她只願在這些人們眼中留下一『光輝』的形象,因為只有她們,才不清楚她『當年』的那些事情。
死死的扣著輕顫著的手臂,緊咬下唇,慶幸著黑石無法落淚的、是因為她發現那卑劣的自己──用著這樣的大義去激起這些存在的決定,到底、要到什麼時候,『由紀』才可以將雙手洗淨?
別看我,別看我。
對不起…
千千萬萬個黑夜中總是會不自覺得低泣的,是不想被人發現的,這可憐蟲般的自己。
別看我…
…對不起。
在這環境被破壞的世界中,僅存利用與被利用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