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米蟲。

後悔什麼的、如果說不存在過，是騙人的。

只是每當抬頭望向天空，縱使是夜空、也有著隱隱可見的星光殘著，僅僅只是這樣就被滿足了的心，在這彷彿設了結界的小神社中，躍動著。
似乎是在說，這樣、就可以了──不能再要求了。

那是幾年、…也許是幾十年前？

在人類的都市還沒這般發達，建築還無法遮擋陽光的時光中，人們還迷信著各種神祇的空間裡。
方舉行完祭典的小小神社、除了遠方飄來的酒香外，還有誘人的、食物的味道──明明知道很危險，還是會想去嘗試看看的，是因為森林的範圍已經逐漸在縮小。
牠不得不冒險到人類的世界去解決腹中的飢餓…「一點點、應該不會被發現吧？」持有點點魔力的巫女的離開、讓牠鬆了口氣，手中尋上了兩塊石子、趁著巫女到後庭之時，變成了蓬鬆蓬鬆的白面饅頭。

小跑步的來到供桌邊，待左右查看、確認沒人過後，才走到殿前。

身為妖物、來到神社的範圍內已是不該，可是這也是人類對森林的迫害使然──所以，偷拿一些供品，也是應該的吧？畢竟，那些人類，可都是由神明來守護著的。「願明神大人能別見怪…、」帶著敬畏的心、不敢去看向內頭，牠學著人類那般小心翼翼的、對著主殿的方向雙手合十地拜著，才從最邊緣的盤子上取下兩塊饅頭，與自己變出的『食物』調換。

要是去人類那竊取、被發現了大概會被獵人追到死亡為止吧？這年頭的人類越來越吝嗇、對食物的看管也嚴格，更別說幾乎家家附近都有獵犬徘徊──只有對神明，是大方的。

但那也是在人們有所祈求的基礎上…「這樣就好了っ」確認自己的『饅頭』與其他的沒什麼不同後，牠舒了口氣，先細心的將好不容易得手的食物放回懷中，才準備離去──「……、」要邁出的腳步，停了下來。

雖然心中把錯誤都怪給袒護著人類的明神大人，但是一年中也少有幾次的、祭拜的日子，供品被妖物順了幾個…就算是明神大人，也會感到不喜吧？
「果然、還是算了…」大大的呼出口氣，有一就有二，牠可不保證這次成功過後、自己會不會不知足的繼續來光顧…更何況，明神大人要是因為牠的緣故而再也不保護森林，那牠的罪孽可就大了。

小心翼翼的把食物給放回去，雙手合十的向著主殿的方向道歉著，動作結束的起身，那壓在胸口的沉重感這才消失。果然、明神大人有在看呢…牠苦苦的笑著，搖搖腦袋。

還是去找找看果子吧、希望沒被打掃的太乾淨…牠才想說抬頭看看月亮，好辨別現在的時間──「っ…」彷彿一桶冷水自頭頂灌下的冰寒，透了整身。那是被月光照耀、而閃閃發亮的，美麗的金澄。如蒼空的天藍映著牠的慌，那不懷好意的尾巴則是一襬一襬的盪在後頭，似乎是看了好一陣子的模樣。
「…妳，很有勇氣呢。」沒有妖物的臭味、反而是參著淡淡的，香火的味道──因為靠近正殿、又或許是對方刻意隱藏，所以沒能察覺到的存在，乾淨的蒼藍危險的瞇了起來、滿是戲謔的笑意勾在嘴角，「看在妳把供品放回來的份上…就不殺妳了。」

因為人類重視著農業、所以在神田明神這也祭祀著的，稻荷神的使者…不知存活了多久、也不清楚實力比自己強上幾倍的狐仙，守護著主殿的那位存在那麼的說著。
難怪、巫女們會這麼放心的離開…是因為清楚有著狐仙在看守嗎？

牠品嚐著口中的苦澀，過度懼怕而冒出來的尾巴不安地垂在後方、耳朵也向後貼伏著的表示害怕，牠知道對方的話並沒有說完。

「但是，作為不尊敬明神的代價，懲罰可不能免。」蕩起的妖豔使牠全身的毛髮炸了開來、那種全部都被看透了的感受，抽去了牠的渾身力量。
耳邊彷彿能聽見對方如嘲唪般的笑音，迴盪──

──「在看什麼呢？」

熟悉的嗓音打斷了牠的回想，牠…曾經的化狸，如今的『東條希』回過身，看見地即是那位剝奪了牠全數自由的狐仙，金色的毛髮與天空藍的眼眸，化成人形後的牠已經可以如願的在大和的土地上隨意走動。

金髮碧眼什麼的、理所當然被認為是『外國人』，不需要再躲躲藏藏的日子讓狐仙的心情越來越好，不再是以往那被限制住而暴躁的模樣。

「只是在想…今天天氣真好呢。」溫暖的空氣、早上的雨，被洗刷乾淨地神社多了綠草的芳，參上淡淡的香火味。
人們得到滿足後，就不再對明神大人『獻殷勤』了。大和…日本社會的騰起，人們生活的優質化，讓信仰力減弱，而神社的地位也跟著墜了下來。除了固定的日子外、已經很少有人會願意來參拜，當然、對希而言，這也少了被發現的危險。

只是狐仙…現在自稱為『絢瀨繪里』的存在，並沒有希想像中的失落。

『…現在這樣，不也是挺好的嗎？』用著有些寂寞、又帶上苦澀的笑容回覆著，繪里彷彿早就料想到有這麼的一天的模樣──她生活在世間、生活在神社的日子，比她還要久。
也許是從一年年的、外界的轉變，猜出了什麼吧？

「…以現在的信仰力，已經不能讓我們繼續『永生』下去了呢。」希不發話，就由繪里來開口，早幾年就養成的『習慣』，換作是在一開始、根本是天方夜譚，繪里站在希的身邊，身上穿著精緻的米色長大衣，長靴、短裙，以及襯衫…怎麼看都像是來參拜的上班族。

希望了眼對方、再垂眸地看了看自己，作為『代價』，牠接替了許多巫女的工作，替神社減少許多人手方面的負擔。從那時起就一直到現在──神社的力量減弱，不能再『保護』牠們這些存在了。

東條希能感覺到明神大人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氣息逐年地減弱，就連一開始被限制移動的距離、也都不斷的放寬，希想、繪里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才會這麼說的。
「…這樣，不好嗎？」
她握著掃把的手一緊、又緩開，呼出口氣。熱氣沾上冷意渾成白霧，把視野給模糊了起來，只是、又馬上的散開，「えりち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嗎？」早就知道的，是當人們不再重農業後，便不再供奉著稻荷神的事實。缺少了香火、狐仙的力量一天天，一天天的減弱，直到現在、絢瀨繪里已經沒有能力將希給禁錮在這裡。

但她不說、東條希也裝作沒有發現的，一直乖乖地在神社中『贖罪』。

不知道為什麼，牠並不想這麼的離開──稻荷神的使者奪取了化狸的自由，但也給予了牠守護，牠不再需要過著被人人喊打的日子，不需要有一餐沒一餐的、在逐漸消失的森林中尋找食物，牠…
也許，身為化狸的東條希，只是想留在狐仙的身邊。

在最耀眼最強大的時期、收留了落魄的自己，弱小的牠看著那曾經驕傲而冷酷的存在慢慢的失色，慢慢的、被人遺忘──因為供奉著稻荷神而存在的使者，當稻荷神不再被人們需要時，自然可以從其他地區取得香火…但，使者呢？

身為使者、身為狐仙的自尊心，不容許絢瀨繪里在東條希的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不過，不要緊的。

因為牠只要還保持著，被牠禁錮著的模樣，就夠了。
這樣也許無法成為什麼、也許不能改變，但只要東條希、那隻化狸還乖乖得留在這裡，也許還能給狐仙一些錯覺…化狸是因為懼怕著狐仙，而不敢離開的錯覺。
所以希、總會偶爾的，透露出想要自由、卻又不敢走遠的模樣。

「…希想離開嗎？這裡。」
可，謊言終究是要破滅，對方不是愚蠢的人類、是高高在上的狐仙，可笑的欺瞞化狸從來都不認為能持續太久。

只是、只是，「…想離開喔。」當對方真正的、『發覺』到的時候，那種自認為可以用玩笑帶過的痛處，隨著心臟的收緊而使全身冰冷。
不是懼怕、不是，當化狸在這刻了解到、狐仙早就清楚牠的想法…且從來就沒有自信能留住牠時──對上那當初如崇敬著明神大人般、一望就入整片冰涼的天藍，內頭失去了往昔的自信心，僅留滿面的脆弱給自己。

啊啊…為什麼這人能這麼狡猾？
化狸總算了解、為什麼人類總是對狐仙這般的，崇畏。

不想放牠一人、不想，就如對方當出沒讓自己孤零零地老死在森中一樣──「畢竟這裡，也待的夠久了嘛～現在的人類能接受的範圍越來越大，就算被發現是妖怪，也不會怎麼樣吧？畢竟…那些『獵犬』都失去了作用了呢。」以欺瞞著人類為樂的化狸，與欺騙了整個世間的狐狸，從古至今，東條希就失去了擁有勝利的權力。
「是、嗎…」耳邊的輕聲回應、帶上了複雜的苦澀，狐仙隨著力量的減弱、心也跟著軟弱了起來，化狸終究是要離開，「也是呢、希待在這那麼久，會想要離開也是理所當、」

「えりち呢？」
「耶？」
希打斷繪里如孩子般的自暴自棄，明明穿著成熟的打扮，那雙天藍還是如往昔般、能讓人輕易地看到心底…太過太過狡猾的，是這少參入世間、比化狸還要不諳世事狐狸，「えりち…不離開嗎？和我一起。」最後一個音的吐出，讓繪里黯淡的蒼藍綻出了如早年的光采。

看著她傻愣愣的模樣，好一陣子沒回過神來，希笑著將眼睛細起、惡作劇般地把臉湊近，「這些年えりち應該跑了很多地方吧？把神社的事情都丟給我…不覺得很惡劣嗎？」希刻意地將唇瓣貼上對方的耳畔，「作為工資的香火都沒到位，比某些黑心廠商的老闆還要吝嗇呢。」
「什っ、！」
繪里紅著臉的退了一步，一手捂著剛才被氣息燙熱的耳根，無精打采的表情早就不知跑哪裡去。

「本來就是嘛～很過分呢！えりち都一直佔我便宜…啊～！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因為職位比我大，所以知道我不敢反抗！」
「等、我…不っ…不是那樣！」被越發大聲的音量給嚇了一跳，繪里慌慌張張的看向四周，這時已經是有人流動的時間，不少遊客或香客都把視線望向這來──「のぞ、希！…、跟我來一下！」她也不管她還有打掃的工作，一把將東條希給拉到人少的地方，拐了幾個彎、自然的踏入聘請地巫女也不能進入的場所，在滿上塵埃與香火味的置物間中，絢瀨繪里鬆開了她的手。

轉過身的牠、想是看見了牠面上笑吟吟的模樣，改成又是氣憤又是好笑的樣子、把不久前的沮喪給沖淡，狐仙想裝做生氣，只是嘴邊的沒輒總是會不自覺地跑了出來。

繪里平息了胸口中的不穩、緩緩的吐氣，就像是無可奈何、就像是拿牠這愛搗蛋的化狸沒辦法的，用著太過溫柔的眼神望向她──『ずるいなぁ…、』知道狐仙的高傲是不可能太簡單地說出口，所以、這次就由她來說吧，「我呢…被えりち留在身邊太久，所以就算想跑出去，大概也會馬上被人類給看穿吧？畢竟我所知道的『人類』，全都換了。一些生活習慣和基本常識都不清楚。」

狐仙啊狐仙，自尊心極高的狐仙，是不可能把脆弱隨便的放出來，「不管是在神社，還是在『世間』，えりち都比我還要清楚吧？」化狸比誰都還要清楚，因為牠總是把目光、放在狐仙的身上──「作為拖欠很久的補償，這次…換えりち，留下囉？」
希不去看向繪里的表情，逕自上前，把最初怎麼也會感到全身冰寒地距離拉近，「我會離開的，神社。不過要對我負起責任的えりち如果留在這裡就沒有意義了吧？」用著疑問句，卻一次次、把說服透入言語之中的，是欺騙世人時化狸們常使用的手法，「教導我『世間』的一切…帶我去えりち去過的所有地方，然後。」

希把額頭靠上繪里的肩，「…用えりち剩下的力量，保護我，就像以前那樣。」

以責任的形式，拋向對方。
往昔怎麼也不可能接觸的溫度、就在這裡，被太過的溫暖包覆，去除了冰冷後的、是太讓人留戀的春季，品嚐過這份滋味的化狸，早就成了太過貪婪的存在，不肯輕易捨去。

「…離開神社後，就不能『永生』了喔？」
「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就算是永生也沒有意義吧？」
「…還會變老喔？成為老化狸和老狐狸。」
「理由同上。」
「…總有一天，會死呦。」總算是卸下繃緊力道的，繪里用手環住了希，不知道是要安慰著她，還是不安地想依賴自己，兩者之間的縫隙被歸於零，「會像人類那樣，不知道在哪天，會悄悄的死去。」

希感慨地閉上眼睛，繪里的擁抱讓牠差點要忍不住舒服的嘆息，希輕輕地用臉頰摩娑著對方的，手、繞到繪里的背部，如安撫一般輕拍著她的背心，「如果能和えりち一起死去的話…也就不會孤單了吧？」

因她的話，而渾身一顫的，繪里用力收緊力道、而後又緩緩地鬆開，就像是在確認、又像是逼迫她立下『約定』，就如早年的契約那般──「和我一起…死去？」怯生生的語氣，太過狡猾。
繪里比希還早踏出世間，卻比希還不敢深入進去，那是早年就養成的、與外人隔開距離的習慣，絢瀨繪里比東條希還要不能離開『這裡』。

『果然、狐狸…還是狐狸呢。』

聽到內心是這麼的失笑著，說到大和時期的這片土地，化狸怎麼也無法排上妖物的前幾名…那是因為前面的那幾位，那先天而來的強大，就已經確立了『勝利』。
她永遠敵不過狐狸，「難不成えりち要放我一個人？好過份吶～之前不是說好要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嗎？」

我還沒答應好嗎？
這樣的翻了個白眼，えりち帶點好沒好氣的偏過頭，有些不自然的哼了聲鼻音，「誰知道妳到外邊會不會看上誰…就算妳不介意，我也沒興趣看現場的成人劇情。」不乾脆的模樣，用劣質的手法試探，是當她智商太低所以怕東條希聽不出來嗎？

希細起了眼，有些不耐的用食指掃過這人的耳根，輕輕掐過，「…變態。」
「っ…什麼啊！」下意識縮了下腦袋的繪里紅著脖子的轉過頭來，想來她也不清楚為什麼希會這麼反應的，眉間蹙起了不解的縐褶，使豔麗的面龐上多出了憂慮的美感。

只是希沒有理她，而像是發現一天大秘密的、又似是對某某人感到失望的，大大地嘆息，以及伴隨著的擺動腦袋，「沒想到啊…、えりち去了幾趟外面，就已經墮落成那樣。」
「～～～希！」待在同一地方、耐心也被消耗光光的，使者大人。

繪里壓低了嗓音地帶上咬牙切齒的模樣，表示著如果某人再繞彎彎就會咬上去的神情，「那句話哪裡錯了っ…本、本來就是啊！離開神社的範圍我們的時間也不會再被『停留』，到、到時候要是，那個…發情っ期到了的話，就算是希也會想找人解決吧！」

如果那時繪里也一直跟在身旁，那不是要讓牠看現場？！

這麼的表示著，順帶連絢瀨繪里自己本身的『經驗』都丟了出來，東條希第一次懷疑、狐妖們之所以會讓人感到崇敬，是因為某些個體太過強大的關係──導致部分族人的缺陷也很精巧地被掩蓋了。

這真的是狐狸？
東條希用著質疑的眼神看著絢瀨繪里，不過那些能吐槽的部份她完全沒有想說出口的欲望，誰知道萬一她說了會不會被氣憤的狐仙滅口。

她看著嘴硬的狐狸不打自招，怕嘴巴不聽使喚亂說話的先深呼吸，才沉沉地吐出滿腹的怨氣。
冷靜，冷靜，反正來日方長…部分的細節，東條希會找時間慢～慢的問出來的，首要的任務是把某隻短路的狐狸給圈起，「我都不知道えりち…」她裝做沒發覺那某狐該檢討的部份，而是選擇用食指指腹掃過那該被咬破的櫻色薄唇，「…口味這麼重呢。」

故意放開的力量、反正神社中真正擁有魔力的巫女都流失出去，也不怕被人發現──化狸時的耳朵與蓬鬆地尾巴冒了出來，一豎一伏的耳朵代表著好奇的傾聽、緩慢擺動的尾巴表示東條希的『無心』，見那比獵犬還要能幹的狐仙下意識的把目光放在這兩上，希食指順過這人的喉部，把一輕吮給含在這足以致命的部位上，「吶…就這麼喜歡人獸戀嗎？えりち。」真令人意外呢～

回應她答覆的，是某隻狐仙的抽氣。

發情時期選擇鍛鍊身體的某狐狸被某化狸簽下各式不平等條約，目前正努力的償還利息。

終わ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