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米蟲。

那是自己被帶到『外面的世界』的事，那時的牠、只是個會教導她『黑暗』的導師。

「為什麼？」沒有起伏的聲音淡淡的問著。

「因為會不自覺的去想。」牠向來知道自己要問的是什麼，而也給出了答案。

對於來自鐵面的命令，楓很乾脆的接了下來。

也許是有著她的存在，牠在回到『外邊』後，就對那些遊戲感到厭煩。只是、如果對象是和牠相等的存在，那麼捉弄一下也不是不成──即使對方前陣子還是伙伴。

「一位老者，為了飼養一隻野獸，拼了命的去教導著，就是想讓眾人承認這野獸並不會害人──他只是不給牠吃肉食而已，到最後卻被野獸給殺害。哪方可憐？」

「老者。」

「那麼，一位面容醜陋又體格龐大的女子，為了待在一位男子身邊，想盡了辦法想讓眾人去承認她的存在，只是男子口上說為了女子好、扣下了她的正餐，不讓她吃飽外，還避免女子嚇到村人、一直將她關在房裡…最後女子受不了的將男子殺害後自殺。哪方可憐？」

「………」她抬起頭望著牠，稍微了解了。

「這就是妖族與人族的不同，人族只會認為妖族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有害的，並不曾想過、妖本就該食用肉食，去掉了肉食與人類去除了正餐是一樣的道理，擅自想替妖改善，讓一位本就是肉食的妖吃素…哼，那就跟要人類天天去吃活生生的人一樣困難。」楓嘲諷的笑著，「把本就活動慾望強盛的妖困在房裡，沒有發洩管道的妖自然會把精力都放在思考上…明明是互相了解、卻又像是故意要弱化自己，從對方口中聽見的『對牠好』的話語越多，多疑的妖族就越會想──對方是不是故意的？」

「一方認為自己已經犧牲夠多，對方卻沒有理解；另一方認為自己是為了那人好，可是那人卻反而老是抱怨…嗎？」她細細的低喃，「所以才會因為妳的一句話就崩潰？」「對。」

第一次是失去食物，第二次是失去自由──當生命中最重要的兩者都被搶走後，該者只會去思考接下來的會是什麼…

是那人的離開，還是牽絆的剝奪？

夕映回過頭去，望著那被破壞殆盡的村莊，在正中央、還有一塊滿是焦黑的土地，而一隻體型龐大的巨獸屍體，正在那裡。「…原來如此。」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後，夕映望向楓，歪著頭問道：「那麼，我現在正在做這件事嗎？」

楓聽到夕映的問題後，笑了起來。

牠的回答，夕映至今都還記得，非常的、清楚。

睜開眼，感受著週遭的牠的氣息，夕映向楓的懷裡靠了靠，滿足的嘆息。「只有弱者…才有開口的權利。」「因為他們總希望能搶先先讓對方失去什麼。」楓接過了下面的話語。

「只有走到外面，才可以真正的學習到…楓，妳可能只有這兩句話、才是最真實的吧。」

「那可不一定…」楓低笑的聲音在林間散去，牠摟著夕映的身體，玩弄起那過長的頭髮，「還想去看看嗎？村莊。」

「……不了。」

夕映搖著腦袋，青絲從肩頭滑落，她淡淡的笑道：「反正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些人了。」

「那就走吧。」楓抱起她，前行的方向卻非那村子，而是稍為偏遠的一處山坡上──只是短短的幾刻、那高大的白塔就出現在自己面前，以前是那麼期盼回去的地方，如今卻是帶著莫名的害怕。

「到了。」夕映的兩個字，讓楓將她放下。

來到塔的下方，它的高度大約跟楓本體差不多，只是那散發出來的寒意卻是能透入心底。伸出手、白塔外層的結界破裂，夕映的正前方出現一扇門，木製的、古樸的，它被夕映輕鬆的推開，而楓也在夕映的身後跟了進去。

門重重的闔上，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般──

──整座塔開始發出巨響，遠處村莊的人們無不紛紛抬起頭，向那塔的方向望去，可是沒等鬧哄哄的人群討論出是否要前去察看，這方已經有了變化。

塔端約十分之一處的地方，浮現了一巨大的時鐘，白色的、有著銀框，黑色的指針正緩緩的移動著──就像是一開始便存在似的，塔的結界也發生了變化，從暗灰色轉為純白，還帶點螢紫色的光澤，讓人不禁想靠近。

塔中有著的只是被堆高的書籍，牆壁上的書架被疊滿了『外界』失傳已久的珍本，地上、椅上，或是桌腳下墊著的，拋到外頭、都可以輕輕鬆鬆的賣個高價，可此時卻只是默默的被扔在原地，無論是沒興趣的楓、還是喜愛著書本的夕映，都沒有去理會。

那些書本的內容，早就印在腦海裡了。

大廳就在玄關的正前方，除了一張寬長的矮桌外、就只有兩邊的長沙發，和荒廢已久的壁櫥。

夕映默默的走到右邊的沙發上，坐下。

手中捧著放置在一旁小桌上泛黃的書本，輕撫去上面的灰塵，已經離開多年了、有些書籍甚至是快要成為灰燼，可夕映依舊沒有在意，她輕輕的翻開、然後緩緩的閉上眼睛。

白塔上的鐘開始快速前進，原先指向數字７的時針開始加快步伐，它繞了一圈後、又往前踏了幾格，『裡邊』的天空隨著時針的前進而變化，從早晨至黃昏、而後天黑。

黑夜快速的到來讓村莊的人們開始發慌，幾位老者早在那聲巨響傳出時、便不顧一切的向塔的方向跑來──可惜、來不及了。

黑夜的到來讓他們絕望，從書籍上得知內幕的老人們、顫抖著的向天祈禱著，可是、期望的內容卻連他們本人也並不相信會得到答覆。

時針指向１２，鐘塔放出了淡淡的白光，白色的光芒開始向四周散去、速度很快，快到老者們還沒有反應、便被壟罩於此，山坡、村莊、整片土地，只是眨眼間、鐘塔散出的白光就透向了四方──老者們消失了，灰塵不見了，泛黃的書頁也潔白了。

村莊一片安靜，人人都在美夢中沉睡，沒有人意識到時間被調整，也沒有人挑燈探討著今日的動亂。

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什麼都不曾有過。

那些在山坡邊失去蹤影的老人們，皆在自家的床上，呼呼大睡著。他們上一秒才在那方的坡上、下一秒就被傳回房中，並入睡。要是有人看見這畫面，肯定會無法相信的開著口，向那房中逐漸消失的書本發楞。

有關於『那些日子』的紀錄，都被消去了。

『裡邊』的人們，並不需要去記住這些事…應該說，就算記下來了，也沒有用的。

「嗯…這用來打掃真方便。」楓笑笑的坐在夕映的身邊，慵懶的伸著懶腰。

夕映白了牠一眼，才慢慢的看起手中的書，塔內的時間彷彿停止般、偶爾有著微風從窗的縫隙中吹入，搔動了夕映的髮絲，楓的小憩與夕映的閱讀，好似她們本就在這地方，從沒離開過。

楓撇了撇夕映的方向，勾著的笑容沒有變過。

牠想過要問她是否在乎離開，近衛家的盒子就算了…至少，楓以為夕映與明日菜的主人會做最後的交流──基本上牠所研究的人性，大多都會在最終與好友來的感人的分離。

可是夕映並沒有，她只是突然的將心中所想的事告訴自己，然後在結束後、也不多做解釋的離去，她向來都讓牠無法看清…

雖然好奇，可是楓可沒有開口詢問的打算。在牠看來、好不容易讓夕映解決了心中的一大糾結，何必去讓她耗費腦力去想著牠不想讓她思考的事？

妖狐沒有龍族的那般忌妒心旺盛，可也並不代表沒有。

牠們頂多只是沒有表達出來而已。

體內的靈核在運轉著，身旁人兒身上的味道一直在吸引著自己，自從回到『裡邊』的村庄後，那原本虛弱到快要消亡的氣息立刻增長，也讓牠開始生出警戒心──第二角開始之前，牠可不能讓那種氣息完全覆蓋過去。

其實，這村中或多或少都有一絲…以前並非如此稀少、而是龐大到會讓任何妖獸失控，可是在經過多年的破壞、以及其本心離去後，消散了不少。

牠喜歡待在夕映身旁的感覺。

楓瞇起眼，淡淡的笑了開來，牠向夕映的方向窩了過去，將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雖然過長的身高與不正常的彎曲讓背有些疼痛，可楓還是悠悠的磨蹭了一下那柔順的髮絲，閉眼入睡。

就像是陪伴著主人的寵物那樣。

夕映手上翻頁的動作，在楓靠上來後停頓了一下，冷淡的面容稍稍亮起，才繼續著看不太下去的閱讀。

就算是抱持著不好的心思，也沒關係了。

心底感嘆著，她非常了解那些被妖狐受騙過的存在們的心情，非常了解…這種明明是位強大又邪惡的存在，偶爾卻會有著貼心的關懷、體諒的舉動，也因了解人性、所以更能揣摩其主本心…在外是個堅強的大物、在內卻可以像現在這般依賴著自己，不時的寵溺著、那種感覺，的確是…會讓人上癮。

被騙，也沒關係了。

維持著捧著書本的姿勢，夕映閉上眼睛，她也向楓的方向靠去，兩人舒服的偎在一起。

風吹動書頁，啪啪的翻動著，寂靜的時空中，只有彼此。

接下來的酷刑，還是被窺視的恥辱，都不重要了。

楓睜開眼，夕映的呼吸已經逐漸平靜，她陷入了美好的夢裡、無法出來，望著如此的她、楓內心的某處被填滿，「…甜美的果實已經，豐收了呀。」只是，牠不忍心採下罷了。

不過不要緊…因為不會有他人去完成這個工作了。

「鐵面，潔…接下來就換妳了。」楓輕輕的低語著，「其實妳也知道，能不能順利過去…最主要的就是出在妳這環吧？」

近衛家的女孩，可不比以往的盒子…那般無知了。

妳的手段，可能已經不管用了。